Buon compleanno a Caesar Anthonio Zeppeli.
2020.05.13.
注意:
「西撒+馬克的聊天過程」這種劇情,原作裡面的劇情捏造,內含大量私設和OOC。
不太擅長寫台詞,看起來可能會很奇怪。
以馬克為第一人稱,另外捏造了馬克女友的名字。
可能有試圖偷渡JCJ(CP意味)的嫌疑。
祝小西撒生日快樂!(雖然晚了一年,對不起orz)
沒問題的話請往下!
2020.05.13.
注意:
「西撒+馬克的聊天過程」這種劇情,原作裡面的劇情捏造,內含大量私設和OOC。
不太擅長寫台詞,看起來可能會很奇怪。
以馬克為第一人稱,另外捏造了馬克女友的名字。
可能有試圖偷渡JCJ(CP意味)的嫌疑。
祝小西撒生日快樂!(雖然晚了一年,對不起orz)
沒問題的話請往下!
※
「那麼,西撒你呢?」
我望向坐在我對面的朋友。他以一隻手托著下巴,帶點調侃地回望我。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受到某種莫名的情緒驅使,問句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以後的自己。既然開啟這種話題,想必西撒你也有自己的答案吧?」
「我嗎?」
西撒有些訝異地挑起一條眉毛,隨後低聲笑了起來。
「 。」
1、
「喂,馬克,你考慮過嗎?關於『以後』。」
在餐館門口停妥車輛的瞬間,西撒突然扔出了這個問句。
當時我們才剛結束了一場例行性的「會面」——在那個客觀而言有些怪異,我們卻都已習以為常的神秘地點。
它位在羅馬的著名景點之一,真理之口的下方。當然,一般市民對此毫無所知,不過事實上,那下面存在著一個難以想像的廣大空間;拜連結西撒以及我軍的、那層薄弱卻互利的合作關係所賜,在不到三十分鐘前,西撒才與身為聯絡窗口的我一同從那裡爬了上來。
即使前往次數算不上少,但無論經過多久,我似乎都無法真正適應那個地方。每當結束一次任務,從那兒重新返回地面時,我都會產生一種詭異的錯覺,覺得沾染在繡有我軍軍徽的制服上的除了塵埃外,似乎還有某種無從得知、掩藏在黑暗之中的無形存在。
個人的心理因素固然不該被搬上檯面,也從未成為我影響工作的理由,然而相對的,對那兒的厭惡卻始終沒有絲毫減退。因而以常理而言,既然任務已完全結束,相較於在某家餐館內互相對坐,各自解散、好好洗一個澡並將自己扔在床上,這似乎才是對彼此都更好的方式。
至少,在一年多前的首次,我以招待合作對象為由、利用請領的公費以及軍方車輛,帶著西撒前往一家餐館時,他的表情所流露出的便是這樣的訊息。
那時候的西撒當然沒有真正說出口,但他的眼神卻毫不掩飾。直到友誼在我們之間萌芽、並隨著時間逐步趨近根深柢固的事隔許久後,當我重新回想起那天的場景,才隱約察覺到當初他無聲的直白中所隱含的、希望我知難而退的意味。
然而在那個當下,我不僅渾然未覺,甚至出於某種遙遠隱晦的似曾相識,我不但沒有撤回我的邀請,反倒繼續以方便日後合作為由加深說服的力度,並在最終成功說動了他。
縱然事後,那次突發的邀請被西撒毫不留情地評價為「外國佬才會選的糟糕店家」,但以它為起頭,之後的幾次下來,我們仍逐漸養成偶爾會在辦完正事後一起前往餐館解決飢餓的習慣。
客觀而言,與我們因任務見面的次數相較起來,這種私人邀約其實稱不上多,但對拉近彼此距離的效果卻相當顯著。
隨著相處次數及時間逐步增長,與這名金髮的波紋使者的話題範圍也越漸擴增,從最初設限的研究成果到後來的生活瑣事。
完成學業的大學生與駐軍鄰國土地上的外來青年軍人。在不至於洩密的容許範圍內,各種話題在我們之間逐步增加。我們談論天氣、近況以及……當然,連接起我們關係的真理之口。在將近兩年的相處後,撇除還橫亙在我們之間,代表我軍與他的合作這種利益衝突的敏感身分,我們完全就是相處愉快的友人關係。
不過,即使友誼及對話皆確實隨著時間流逝逐步滲入我們之間,但在我的記憶裡,這仍是首次從西撒口中聽見與未來有關的字彙。
我停頓一下,有些訝異地側頭望去。義大利人半瞇著眼,坐在副駕駛座裡對我微笑。他的右肘隨意擱在開敞的車緣外,臉上神色一如往常,彷彿只是不值一提的隨口閒聊。
一瞬間,我有些不確定他究竟想聽見什麼答案。
「以後?」我試圖打破沉默,卻不由自主地重複了他刻意重音的那個單字。「呃,西撒,你指的是……」
西撒衝著我眨眨眼,低笑一聲。
「喂,別想得太複雜了,馬克,這可不像我西撒認知裡的德國佬啊。」
他揮揮手,同時帶點調侃意味地拉長音調,「就是它字面上的意思而已。再單純不過——」
「比方說⋯⋯對,幾年之後,無論是眼下的波紋研究,又或什麼別的。總之,當德意志軍在義大利的任務告了一段落以後,想必你會作為其中一員,與部隊們共同返回祖國吧。」
義大利人隨興地描述著,無論是他的語氣或者敘述句裡都充滿著一種確信的理所當然。
事實上,它聽起來也的確是個再合理不過的發展。即使讓我本人自行設想,能夠得出的結論也不外乎如此了。
「到時候……例如說,你的露卡好了。」
露卡是我在德國的女朋友。在約半年前,與西撒因為波紋研究進展的關係返回一趟故鄉時,在西撒的大力幫忙下,我遇見自己生命中的女神。
「無論是結婚或者保持現在的關係,你這小子,對她想必會有一定的打算吧。除此之外,應該也還有其他想做的事情?」
幾年後返回祖國,想做的各種事情嗎……
我眨眨眼睛。在西撒這麼提起之前,我從未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
事實上,將來這種字眼虛無飄渺,沒有人能百分之百準確知道尚未發生的事情。但或許是因為西撒口中描述的那些,成真的可能性確實趨近於無限大,因而我完全忽略掉了這點,僅是任憑想像力順著言語的領導延伸下去。
返回祖國後向露卡求婚。如果有幸能與她共組家庭,生活會產生什麼改變呢?
「哦,別在意,就直接將它視為一個用來打發時間的閒聊話題吧,馬克。」
想必我臉上所流露出的迷茫神情娛樂到了西撒,他自行終止掉有些反常的長篇大論,揮揮右手,語氣一下子恢復為我所熟悉的輕快:
「現在,先讓我們填飽肚子再說。」
2、
縱然義大利人以看似玩笑的態度暫停了對話,然而直到停妥車輛,與他一前一後進入餐館時,那個問句仍在我腦中不斷盤旋著。
關於以後。
當然不是從未設想,但由於在感覺上,那應該是極久遠後的將來、而非21歲的我所亟需面對的事,因而很多時候,它都只是如同一場未經預料的小雨般,在快速掠過腦海後便一下失去了蹤影。
西撒那傢伙,分明年紀比我還小上幾歲──當然,如果我軍調查的那些資料真的正確的話──,卻開啟了這種話題,不得不說……確實相當令人意外。
在衡量應該不至於被慣來敏銳的波紋使者察覺後,我保持筆直向前的標準姿勢(感謝我軍日復一日不斷的訓練結果),以眼角餘光悄悄打量著我的朋友。他抿著嘴唇直視前方,看起來一如往常,卻又似乎脫離了「現在」,與我記憶中的那個存在更加貼近。
我眨眨眼睛,腦中一下閃過兩小時前我們所在的那個地方。
在與他共事的近兩年來,每當因為任務需求而前往真理之口後,西撒總會處在這種……大致上與往常無異,但在細微表現上卻略顯反常的奇異狀態。
事實上,我們交情的開始完全是基於彼此之間存在的合作關係,壓根不到親密無間的摯友那種程度。況且,在合作對象的前提下,我們見面的大多數地點也都是在那裡,或從他處一同前往,因而老實說,這種狀態才是他在我面前應該要有的「常態」。
照理而言,我應該不會察覺到這點的。若不是因為……
真理之口。那兒對西撒來說肯定有著什麼特殊的意義。我終止掉逐漸發散的思緒,注視著我朋友的側臉,在心裡第一百次地如此認知。
若不是因為那些反常與我記憶裡,曾經的西撒在奇異的地方有所重合,或許我也不會意識到那些不該存在於「現在的西撒」身上吧。
我想自己果然不擅長隱藏視線。
在我們即將踏上階梯前,突然轉過頭來的西撒令我澈底意識到了這點。
「喂,馬克,」
名義上是我軍合作對象的波紋使者注視著我。在刻意任憑沉默漫延了好幾秒鐘後,他慢慢勾起了嘴角。
「既然你已經打量我西撒好幾分鐘了,那麼或許我有這個榮幸知道,是什麼引起我好友的濃厚興趣,嗯?」
好吧,果然不該奢望瞞過波紋使者……況且,還是西撒這種格外敏銳的波紋使者。
感受到自己臉頰有些發熱,我不禁在心裡呻吟了聲。不得不說,即使已與對方來往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我果然還是無法適應這種調侃式的說話方式。
「唔,抱歉,西撒,」我清清嗓,藉由短暫的空檔來迅速調整自己腦中的思緒。
在他剛才的問句中,玩笑意涵固然遠遠超越真實的詢問,但即使如此,我仍決定在不至於冒犯對方的前提下盡可能誠實以對。
「我只是在……呃,」我思索著適合的詞彙,「你知道,思考著你剛才的問題。」
關於以後,關於……未來。
這個詞彙讓我想起四年多前,與我在羅馬貧民窟裡相遇的那名少年的綠色眼睛。
將未說出口的句子緩慢消化掉後,我回望進與記憶裡相差無幾的瞳色。它們的主人停頓一下,爾後慢慢挑起一條眉毛。
西撒眨眨眼睛,似乎想要說點什麼;然而最後,他只是聳聳肩,伸手握住我們面前的餐館門把,打開了連接室內的通道。
3、
『喂,你……』
四年多前,奉我軍的調派命令來到羅馬的首日傍晚,我穿著便服,站在連接貧民窟與繁華城市連接點,狼狽地看著那個面露不耐、卻在我迷失方向的時候出現,將我重新帶回街區的少年的背影,遲疑幾秒後還是選擇叫住了他。
『明天,我請你吃個飯吧?就當作謝謝你的幫忙。』
對方停頓一下,然後慢慢轉過頭來,不發一語地朝我揚揚他手上的錢包。那原本是屬於我的。只是在撞見對方時,他理所當然地取走了它,用以作為「離開這兒的帶路費用」。
只是個錢包罷了,小哥。比起安全走出這兒,應該是很划算的代價吧。
他揚起眉毛這麼對我說。語氣裡完全沒有留下任何讓我選擇的餘地。
而我也確實別無選擇。事實上,在決定跟在他的後面,踏上那些無從得知通往何方的狹窄巷弄時,我就已經在心裡做好對方會毀約的準備了。畢竟比起協商,那本質上更趨近一種未真正言明的搶劫與恫嚇。
因而倒不如說,少年事後竟然真的信守承諾,將我我重新回到最初迷失方向的地方,這點反而讓我更加地意外。
我重新望向眼前的少年。只論身材的話,他比我瘦小了一些,更比不上日復一日不斷訓練的我軍部隊,散發出的氣勢卻讓人完全無法小看。
然而比起所謂「氣勢的壓制」,更加令人不適地是他那雙綠色的眼睛。在毫不掩飾的嘲笑意味注視下,難堪令我一下漲紅了臉,一時之間甚至吐不出任何聲音。
即使不用任何話語也能清楚感覺到對方的意思。
對一個以帶路名義打劫自己的混混表達感謝,甚至還打算自掏腰包請他吃飯。即使是再天真的蠢蛋也不會認同這種行徑吧。
我試圖瞪著他,卻奇異地察覺自己無法做到;在沮喪地垂下頭,難堪避開對方目光的同時,我不禁用力握緊了拳頭。
是啊,反正我已經以錢包裡的全部,遠超出合理程度的報酬來表達過我的感謝了,不是嗎?
這種隨處可見、目光短淺,如細菌蚊蟲般對於社會毫無貢獻,僅僅只是寄生在世界上的,惹人厭惡的傢伙……居然會想親近這種人,想必我是腦袋出了什麼問題吧。
理智正以一萬種以上的理由強烈否定我的衝動,然而於此同時,那股──某方面而言,相當令人絕望的──焦灼感卻仍在心裡無聲沸騰。因而在與他對視數秒鐘後,我嚥了口口水,咬牙忍住那種羞恥到幾乎全身都在焚燒的不適,硬著頭皮選擇再重複一次剛才的句子。
「呃,明天,我請你……」
但它並未被完整復述。接收者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它。
「算了吧,小哥,」他挑起一條眉毛,不耐地開口。臉頰上的奇怪胎記因而微微顫動起來,「滾回你該去的地方。以後別再亂逛過來了。」
隨後他繼續走遠,沒有再停下過步伐,就此消失在夕陽襯托出的橘紅色調中。
最初我並沒有收下他的建議,在隔天仍鬼使神差地晃到貧民窟附近,卻未如願再見到他。此後,我的聲音與尚未完整表達的意見,便伴隨著那頭金髮、那雙綠色眼睛及臉上那對奇怪的胎記,與他的背影以及人生第一次被勒索的奇妙經歷,一併成為難以忘卻的回憶。
縱使記憶如此深刻,然而事實上,當初的我從未想過會有與對方重逢的一天。
畢竟曾被那樣難堪地拒絕,況且在那以後,無論是公務或者私人時間,我都鮮少再前往被劃分為貧民窟的那個區域。
因而在三年過後,當我出於所屬小隊接獲我軍派駐在真理之口一帶的命令,以「嘗試與波紋使者接洽並拉近關係的一員」身分,看見情報裡那位「以羅馬為生活圈,在這一帶活動的波紋使者」照片時,即使它只是缺乏現實世界光彩的黑白色,卻仍立即牽動了埋在我心裡,那段不到幾小時卻深刻鮮明的奇遇。
4、
雖然以「與西撒重逢」來敘述我們友情的開始,不過事實上,這僅只是我個人單方面的定義而已。
即便以合作對象的身分以及數次的飯局成功獲得了西撒的友誼,但在合作的這一年多來,我卻從未主動談起過四年多前的那個傍晚。
當然,西撒也完全不曾提起過。無論從哪種方面來看,義大利人看起來都僅像是一名在扣除波紋能力後,與一般大學生沒有其他差別的普通青年。
然而在這數年間,我從不曾忘記過的那個傍晚已經深深植入記憶。平時不會無故想起,然而一旦稍微牽動,當時的一切便會再鮮明不過地浮現於所有感官。
無論是橘紅色的夕陽,遍佈霉味的街道,錯綜複雜的迷宮巷弄,讓人恨不得立刻消失的難堪,或著那名帶來一切的少年。
他臉上絕對稱不上友好的譏諷神情,以及最後無聲離去的背影。
我從未向西撒提起這些,甚至對我的朋友也沒有任何打探的慾望,然而那天的記憶確實在不知不覺間烙入了我記憶的最深處。因而每當義大利人的臉孔與我記憶中的那個存在相互重疊時,擁有與我所熟知的神情截然不同、卻異常相似的存在總會提醒我,我的朋友似乎擁有著與現在的常軌截然不同的過去。
未來嗎……
無論當初或者現在,扔出這種問句的西撒是否也曾經為此思考過呢?
我注視著友人的側臉。在再次思考起對方一時興起的問句同時,當初少年譏諷的臉龐又再次浮現在腦海之中。
※
直到在桌前落坐以後,我才成功將思緒拉回了現實。波紋使者坐在我的對面,臉上寫滿愉悅及坦然,就像在此時此刻,任何事物都不足以使他困擾一樣。
即使打從正式合作以來,西撒無論作為波紋使者或者友人都讓我極其尊敬,然而在這瞬間,我仍產生出一種近似埋怨奇怪心情。
這傢伙,丟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給我,自己卻壓根沒有因為思考產生任何困擾嗎。
我抽了抽嘴角,在點單完畢、等待服務員端上我們晚餐的空檔間思索應該打破沉默、又或者索性將之維持。但在還未得出結論以前,西撒便率先開口,為我解決了這個難題。
「以後嗎……」年輕的波紋使者低聲嘀咕一句,隨後將聲調恢復了原本的平常。
「喂,馬克,雖然不是我的本意,但看來這問題似乎意外地讓你困擾了啊。」
事實上,讓我困擾的應該是問出這種問題的你才對啊,西撒。我在心裡默默反駁,同時張嘴吐出順從自己心意的句子。
「西撒你……」我稍微停頓了下,隨後將友人的名字再重複了一次,「那麼,西撒你呢?」
一面張口,我一面將視線投向坐在我對面的朋友。他以一隻手托著下巴,帶點調侃地回望我。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受到某種莫名的情緒驅使,問句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以後的自己。既然開了這種話題,想必西撒你也有自己的答案吧?」
「我嗎?」
西撒有些訝異地挑起一條眉毛,隨後低聲笑了起來。在嘴唇揚起的瞬間,他的語氣中也摻入了明顯的笑意。
「喂喂,這可是我西撒先提出的問題啊。不回答也就算了,居然還反過來問我西撒?」
他隨口抱怨了一句,臉上的神色卻一如往常,彷彿只是不值一提的隨口閒聊。
在將環在胸前的雙手放下以後,義大利人將右手指尖微微曲起,以不規則的頻率輕輕敲打著桌面,
「唔,你看,我們今天見面的時間,比平常要晚了一些對吧?」
「啊…‥」我發出一個恍然的單音。
確實如此。依照過往的經驗,我們的用餐時間確實極少會拖延至晚間。
我眨眨眼睛,在心裡同意對方的說法,同時接收著後續的句子。
「那是因為,就在和你見面的兩小時前,我西撒才剛赴完一個約會。而這就是那位約會對象留給我的問題了。」
「所以事實上,你完全可以將它當成……呃,我西撒借用來,想試著得到一點啟發的閒聊而已?不過當然,你本身的答案仍然相當令人好奇。」
說到這兒,西撒拿起一旁的水杯,潤了一下喉嚨,而後像是對我將有的反應極感興趣般地微微瞇起眼睛。
可惜的是,我所關注的重點完全是另一個方向:
「喂,等等,西撒,」
我不禁眨眨眼睛,半開玩笑地回覆,「難道說,你這傢伙其實只是在抗議,與某個想和你訂下終身的女孩兒的約會被我們的會面干擾到了而已?」
對面簡短地停頓幾秒後,綠色眼睛慢慢瞪大了。
「什麼啊……喂,才不是。」西撒說。在短暫的錯愕過後,他的語氣中摻雜了一些無可奈何的呻吟。「媽媽咪啊,這誤會可大了,馬克。」
「讓我告訴你吧,對方是一位男性長輩。也就是說,與你腦中想的那些完全沒有關係。」
他以一種刻意正經的表情說。即使語氣鄭重得簡直像在宣示,那雙眼睛裡卻盛裝著顯而易見的笑意,以及某種無須言明、屬於我們彼此之間的默契。
在讀懂他未說出口的那些涵義同時,我不禁抿起了嘴唇。
即使我們從不曾為了合作以外的事項見面,且我也從未真正見過西撒任何一名女伴,但他與眾多女孩的交集仍不是什麼秘密。
如同5月13日,今天這個日子,之於對方的意義一樣,它們全都在我軍的掌控之中。
雖然並非真正的經手者,但即使是我也能猜想到,打聽一個人的情報對於一支軍隊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特別是在對象擁有大學生的身分,成為校園檔案室無聲記載下的一份子後。
1918年5月13日在熱納亞出生,目前正在就讀大學。除了現在居住的羅馬外,過去也曾在那不勒斯生活過。
縱然不會在本人面前顯露出這點,但身為被指派與合作對象接觸的負責人,對我而言,紙本上所記載的西撒個人檔案內容屬於完成工作的必備常識。
因而事實上,比起猜測錯誤的「女性」,更讓我在意的反而是西撒口中的長輩。
在我軍所蒐集到的資料裡,義大利人的周圍並沒有符合這種敘述的人。
當然,考量到他「合作者」的身分,我軍的蒐集及掌握僅有一定範圍的限度而已。至少,現在還擱在我床上的那疊檔案,就是那種看似正常,實則精簡掉許多關鍵的表面資訊。
而就如同我隱約感覺得到,作為波紋使者,西撒以他特有的管道遮蔽掉了許多合作者無須得知的事情般,我軍對於他的掌握程度,也在西撒的理解甚至默認之下。
因而,光是他對我提起了一名我從不知悉的「男性長輩」這點便已足夠使我驚訝。
或許,這表示對於西撒而言,眼下,比起合作者間用以拉近關係的飯局,這確實更像是一場友人角度的談話吧。
理解到這點的瞬間,一股無聲的暖流在我心中悄悄淌過。
我朝我的朋友眨眨眼睛,同時忍不住笑了起來。
「嘿,和我一樣,刻意選在今天和你見面的……呃,男性長輩?」
我說。對於我不加掩飾、從句子中隱約洩漏出的那些意義,西撒並沒有顯現出任何意外的神情。
「果然是故意的啊,你這傢伙。」他嘀咕了聲,同時聳了聳肩。「啊,是啊。令人遺憾的是,代替祝福與禮物,我西撒收到的就是這個問句了。
「極具啟發以及深度的。」
在義大利人玩笑般的句子告一段落的同時,服務員聲音從一旁傳了過來。
「打擾了。」那名身著正裝的先生鞠了一個躬,開口這麼說。在絕大多數時候,這都只是一句用以開場的客套話而已,恐怕就連這位先生也沒想到,我們的談話確實因為受到他的影響而中斷了吧。
餐點被依序放上了桌,無聲而快速,藉由服務員忙碌的縫隙間,我望向坐在對面的義大利人;我的朋友瞇著眼睛,像在思考著什麼一般,豐厚的唇角微揚起來。
「請兩位慢用。」
工作使人疲憊與飢餓,即使有友人同行也是如此。在服務員躬身離開後,我們對視一眼,默契地讓對話陷入短暫的終止,轉而致力於消滅眼前的食物。
一面將食物送到嘴邊,我一面以眼角餘光打量著我的朋友;像是已經完全將我們剛才的話題拋在腦後般,西撒將那張引來無數少女注意的臉龐埋進餐盤裡。
我對於義大利的用餐規矩少有研究,對飯桌上應遵守的禮儀細節也一概不知,僅因遵從我軍的規範而自成一種模式而已;但以我個人的外行觀點來看,西撒的用餐速度固然很快,舉動卻完全稱不上粗魯,至少完全足以應付我們這陣子以來的所有飯局。
即使難得起興選擇更正式的餐館,也不至淪落到遭人背後指點的地步。
不過此次的用餐地點相當平價,相對地,對於用餐禮儀並未太過要求,或許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捨棄掉那些優雅,進而顯露出更加真實的習慣。
那麼想必,那些習慣的養成也是某些環境或者原因所致的吧。漫無邊際的思緒從我腦中一閃而過,又隨即重歸於平靜。
5、
在饑餓感隨逐漸清空的餐盤被消滅部分後,我擱下刀叉,在抹去嘴邊的污漬同時,用餐前的話題又重新浮上腦海。
以後嗎……
作為開啟這個話題的人,西撒的確沒有對我的反問進行正面回覆;不過,從剛才的反應來看,他並非沒有妥善利用這份「生日祝福」,甚至還試圖藉由與他人的閒聊或旁人對此的回應,來思考這個……以他本人的說法的話,極具啟發性以及深度的問題。
那麼,我自己呢,對此又抱有什麼想像?我轉而思索,在不知不覺間陷入自身思緒的同時,也為此忽略了我那同樣已將餐盤全數清空的朋友。
西撒並沒有打斷我,而是體貼並且──刻意──地將沉默維持了下去,因而當我終於回過神,重新將目光聚集到對面的義大利人身上時,那張我熟悉的英俊臉龐上浮現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回過神了?」西撒明知故問地開口。在嘴唇揚起的瞬間,他的語氣中也摻入了明顯的笑意。
「該怎麼說,你認真到我都不好意思打斷了。怎麼樣,得到什麼結論了嗎?」
「或者,馬克,你在設想的是更加具體的未來?具體來說……和露卡的婚禮之類的?」
婚、婚禮……我在心裡重複一次這個字彙。即使它確實是夢想已久的場景之一,西撒的過度直白還是讓我害臊了起來。
我瞪了我的朋友一眼。這次,我很確定自己臉上確實顯現出了埋怨的神色。
只是這似乎讓西撒更加愉悅了。他將雙手環到胸前,朝我眨眨眼,同時忍不住笑了出來。
「喂喂,別害羞啊,以你們感情的穩定程度,這是遲早都會考慮的事吧。換句話說,它當然也是所謂『以後』的一部份了。」
唔,好吧……不管怎麼說,能被這個極擅長應對女性感情的傢伙這麼評價,也算得上是一種肯定吧。
我用力咳嗽一聲,試圖藉此掩蓋自己的不自在。
「咳,雖然剛才並不是在想像婚、婚禮……」
我的掩飾似乎毫無效用。至少,在說到這裡時,我感到臉頰上的溫度似乎又上升了些許,幾乎像是要燒起來般。
在藉由輕咬嘴唇的動作讓自己稍微恢復冷靜後,我總算取回了順暢談話的基本能力。
「不過當然,我們確實談過這方面的規劃。」
「我們對於與對方一同建立家庭這點已經有了基本的共識,不過也都認同現在不是時候。至少,在我還派駐在義大利時是不可行的。」
「既然決定與她共組家庭,我可不希望讓她過著一直在等待我的日子。」
「或許再過一陣子吧。等到地底……呃,我是指,這邊的研究,」
險些忘記與眼前人的合作項目實際上屬於無法在公開場合暢談的我軍機密之一,我抿抿唇,模糊掉難以公諸於世的關鍵字。
「總之,等到它正式結束以後,也該是我返回祖國的時候了。」
「而到那個時候,我希望能夠和她結婚。」
「是的。我想……和她結婚。」
將句尾停在這兒後,我抬頭望向安靜傾聽著這些的西撒。在我長篇大論的期間,他逐漸收起了調侃的神色,改為專注地聆聽。
直到我吐出最後一個音節後,他才將雙手從胸前放下,勾起嘴角注視著我。
「是嗎,」他輕聲說,表情在一瞬間柔和了下來。
「啊,我真為你感到高興,馬克。」
以向來持續的朋友關係而言,西撒的句子顯然有些過於正式客套,但正是因為這種不尋常,反而讓人無法忽略其中的心意。
「找到喜歡的人,與她一起建立家庭。媽媽咪呀,這是多麼……」
就像在思索什麼般,西撒將接下來的用詞含在嘴裡數秒,而後將其輕聲吐出。
「理所當然卻美好的一件事啊,沒錯。」
「將她與你們的家庭放在你未來的規劃裡,從來不曾考慮過這以外的可能性。這就是你對於以後的想像吧。」
「組成家庭,與喜歡的人一起……馬克,我得說,針對那個問題,我認為你無疑給出了滿分的答案。」
「是、是嗎……」我慢慢眨了下眼睛。
說實話,無論是語句或者態度,西撒的反應都有些超出了我的想像,甚至使我感到些許錯愕。然而……
那名夕陽下的少年與我的朋友同時在腦中閃現了過去。我緩慢地深吸口氣。
然而矛盾地,卻似乎不令人感到太過意外。
「喜歡的人……嗎。」
我低聲地重複了一次,同時抬起頭來,在對上對面那雙綠色瞳孔的同時,一股柔軟的衝動促使我自然而然地繼續掀動起嘴唇。
「那麼,對西撒你來說,喜歡著一個人又是什麼感覺呢?」
6、
直到並肩走出即將打烊的餐館時,我腦中仍持續撥放著西撒的回覆。
在動心瞬間的強烈情感無法掩去。即便最初沒有察覺到它的含意,時間的流逝也會逐漸告訴你答案。
『嗯,舉個最極端的例子好了。』
西撒瞇了瞇眼,『比方說,對某個人感到格外厭惡,這同樣也是一種強烈的情感吧。』
『但如果它讓你持續關注著對方,到了連你本人都感到異常的程度,或許就是你該反問自己,這種感覺是否是你所以為的那樣的時候了。』
『心裡的情感是不會說謊的。至少我西撒這麼認為。而在某一天,時機到來的時候,你會自然地察覺。』
心的指引會讓你逐漸找到答案嗎……我抿抿嘴唇。拜那疊始終躺在我宿舍裡的、西撒‧齊貝林的個人資料所賜,早在我們的友誼建立前,這名波紋使者極擅長與女孩子應對的情報便已深刻留存在我的印象之中。
即便後來擅作主張將我的朋友與當初那名為我帶路的少年視為相同的存在,這點依然沒有發生什麼改變。也因而,當我知道遊走在女性之間的西撒,對於喜歡上他人的定義與我的其實相差無幾時,一種極細微的意外感仍然閃現了過去。
不過……我短暫地閉了下眼。露卡的身影清晰地浮現在腦中。
是啊,確實如此。就如同西撒所說,在喜歡一個人時,你心裡所湧上的一切自然會告訴你答案的。
我慢慢揚起嘴角,同時轉頭望向了我的朋友。此時我們正站在那輛軍用汽車的前方。幾個小時前,我就是以它將他載到這兒的。
不過由於這裡距離西撒的住處頗近,波紋使者便以希望能在飯後稍微走走的理由,拒絕了我將他載回門口的服務。
互相對視幾秒鐘後,義大利人率先開口:
「再見,馬克。」西撒揮了揮手,這麼招呼。「下次再見面時,又是在……那裡了吧。」
「啊,我們的合作。」我回應似地抬起一隻,興致缺缺地如此應聲。
與友人的見面固然值得期待,但事實上不僅西撒,我也同樣厭惡著那個任務進行的主要地點,真理之口的底部。
並沒有什麼具體理由,而是一種下意識的、直覺般的排斥。或許是因為它位於地底的關係,在因為負責與西撒的接洽而越漸頻繁地進出後,我才隱約察覺到,它帶給人的心理壓迫其實超出想像的巨大。
我對於怠忽職守的渴望似乎娛樂到了西撒。他慢慢挑起了一條眉毛:
「喂喂,熱愛祖國的德意志軍人,嗯?」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決定試著轉移話題:
「唔,事實上,從長官給的指示來看,對那裡的研究似乎已經要準備進入尾聲了。到時候,雖然合作關係會持續下去,但無論是我們哪邊,實際前往現場的頻率應該都會降低許多。」
西撒眨了眨眼睛,「也就是說,你差不多該認真研擬返回祖國的求婚計畫了?」
「你還記得啊……」我不禁嘀咕了聲,「是啊。不只是我,對西撒你也同樣算是好事吧?至少,不需要再一直到自己討厭的--」
句子自然而然地從口中吐出後,我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究竟都說了些什麼。
將聲音停在一個突兀的斷點,我抬起頭,在對上波紋使者有些微妙的表情瞬間,一種難堪的侷促感使我不由得別開了視線。
「啊,抱歉……我是指,西撒你很討厭那裡吧。所以……」
道歉詞彙零散的甚至無法構成完整的語句,然而西撒卻奇異地接收到了我的意思。在沉默蔓延數秒鐘後,夾帶笑意的無奈聲音從我身旁傳了過來。
「你這傢伙,還真虧你能夠發現啊。」西撒說。他的聲調一如往常,與近一年來,我們許多次為各種話題進行談論時相差無幾,但即使是在夜色的遮掩下,一種奇異的複雜仍明顯浮現在他的眉眼間。
我張開嘴,試著吐出一些什麼,但在我還來不及組織完畢前,義大利人的聲音便又繼續響了起來。
「那裡給人的感覺實在很不舒服,不是嗎?」
他擰起眉,流露出些許厭惡的神色,「雖然站在與你們德軍的合作者的立場不該這麼說,不過一想到能擺脫目前這種頻繁前往的頻率,我已經開始期待起你們的研究成果了。」
真理之口的下方。位於地底,是我軍的秘密研究處,基於不得洩漏任何情報的考量,無論進出都需格外小心。
那兒對於西撒而言應該存在什麼意義。
幾種思緒自我腦中紛亂閃現過去,我抿抿唇,而後輕輕扯了下嘴角。
「放心吧,西撒,」我聳了聳肩,同時聽見自己吐出句子的聲音,「依我軍的能耐,相信那天很快就會到來的。」
在簡單交換用以告別的句子後,我打開車門,將自己扔到了駕駛座上。敞篷車的座位固然算不上寬敞,但要容納一名成年男子仍顯得綽綽有餘。
在我低頭準備發動引擎的同時,仍站在車外的西撒俯下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喂,馬克,」他說,「等到研究結束後,你的求婚規劃……哈,我是指,需要任何幫忙的話隨時歡迎。」
我眨眨眼睛。在意識到之前,嘴角便已不由自主地上揚起來。
「到時候我絕對會向你求助的。」
我望向我的朋友,在我的愛情成就中不可或缺的那名助力,如此保證。「又或者該說,我完全無法想像這件事沒有你的幫忙,西撒。肯定會變成一場災難。」
西撒勾了勾唇,再拍了我一下,而後起身退開了一步。
在我踩下踏板後,透過後照鏡,我看見金髮的波紋使者仍然站在原處目送著我。隨著距離逐步拉遠,我的朋友在鏡中的倒影越漸縮小,直到最終完全消失為止。
Fin.
最開始只是想寫兩個人聊喜歡別人的感覺這種過程,還有小西撒在還沒遇到JOJO以前就先幫自己插旗(並沒有)這種偷渡而已,沒想到後來徹底失去了重點,最後反而變得整篇都很詭異XDD對不起我很抱歉orz
想了一下這到底算不算生日賀,但畢竟最開始時就是為了生日賀寫的,就(ry
寫的途中更改了很多次,其中一些草稿:01、02,留著自己做個紀念。雖然很喜歡這組朋友,但每次嘗試好像最後都會寫崩XDDDDDDDDD如果還有下次的話真希望自己能寫好,不過還是更希望能寫出JCJ就是了…‥
最後謝謝看到這裡。
「那麼,西撒你呢?」
我望向坐在我對面的朋友。他以一隻手托著下巴,帶點調侃地回望我。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受到某種莫名的情緒驅使,問句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以後的自己。既然開啟這種話題,想必西撒你也有自己的答案吧?」
「我嗎?」
西撒有些訝異地挑起一條眉毛,隨後低聲笑了起來。
「 。」
1、
「喂,馬克,你考慮過嗎?關於『以後』。」
在餐館門口停妥車輛的瞬間,西撒突然扔出了這個問句。
當時我們才剛結束了一場例行性的「會面」——在那個客觀而言有些怪異,我們卻都已習以為常的神秘地點。
它位在羅馬的著名景點之一,真理之口的下方。當然,一般市民對此毫無所知,不過事實上,那下面存在著一個難以想像的廣大空間;拜連結西撒以及我軍的、那層薄弱卻互利的合作關係所賜,在不到三十分鐘前,西撒才與身為聯絡窗口的我一同從那裡爬了上來。
即使前往次數算不上少,但無論經過多久,我似乎都無法真正適應那個地方。每當結束一次任務,從那兒重新返回地面時,我都會產生一種詭異的錯覺,覺得沾染在繡有我軍軍徽的制服上的除了塵埃外,似乎還有某種無從得知、掩藏在黑暗之中的無形存在。
個人的心理因素固然不該被搬上檯面,也從未成為我影響工作的理由,然而相對的,對那兒的厭惡卻始終沒有絲毫減退。因而以常理而言,既然任務已完全結束,相較於在某家餐館內互相對坐,各自解散、好好洗一個澡並將自己扔在床上,這似乎才是對彼此都更好的方式。
至少,在一年多前的首次,我以招待合作對象為由、利用請領的公費以及軍方車輛,帶著西撒前往一家餐館時,他的表情所流露出的便是這樣的訊息。
那時候的西撒當然沒有真正說出口,但他的眼神卻毫不掩飾。直到友誼在我們之間萌芽、並隨著時間逐步趨近根深柢固的事隔許久後,當我重新回想起那天的場景,才隱約察覺到當初他無聲的直白中所隱含的、希望我知難而退的意味。
然而在那個當下,我不僅渾然未覺,甚至出於某種遙遠隱晦的似曾相識,我不但沒有撤回我的邀請,反倒繼續以方便日後合作為由加深說服的力度,並在最終成功說動了他。
縱然事後,那次突發的邀請被西撒毫不留情地評價為「外國佬才會選的糟糕店家」,但以它為起頭,之後的幾次下來,我們仍逐漸養成偶爾會在辦完正事後一起前往餐館解決飢餓的習慣。
客觀而言,與我們因任務見面的次數相較起來,這種私人邀約其實稱不上多,但對拉近彼此距離的效果卻相當顯著。
隨著相處次數及時間逐步增長,與這名金髮的波紋使者的話題範圍也越漸擴增,從最初設限的研究成果到後來的生活瑣事。
完成學業的大學生與駐軍鄰國土地上的外來青年軍人。在不至於洩密的容許範圍內,各種話題在我們之間逐步增加。我們談論天氣、近況以及……當然,連接起我們關係的真理之口。在將近兩年的相處後,撇除還橫亙在我們之間,代表我軍與他的合作這種利益衝突的敏感身分,我們完全就是相處愉快的友人關係。
不過,即使友誼及對話皆確實隨著時間流逝逐步滲入我們之間,但在我的記憶裡,這仍是首次從西撒口中聽見與未來有關的字彙。
我停頓一下,有些訝異地側頭望去。義大利人半瞇著眼,坐在副駕駛座裡對我微笑。他的右肘隨意擱在開敞的車緣外,臉上神色一如往常,彷彿只是不值一提的隨口閒聊。
一瞬間,我有些不確定他究竟想聽見什麼答案。
「以後?」我試圖打破沉默,卻不由自主地重複了他刻意重音的那個單字。「呃,西撒,你指的是……」
西撒衝著我眨眨眼,低笑一聲。
「喂,別想得太複雜了,馬克,這可不像我西撒認知裡的德國佬啊。」
他揮揮手,同時帶點調侃意味地拉長音調,「就是它字面上的意思而已。再單純不過——」
「比方說⋯⋯對,幾年之後,無論是眼下的波紋研究,又或什麼別的。總之,當德意志軍在義大利的任務告了一段落以後,想必你會作為其中一員,與部隊們共同返回祖國吧。」
義大利人隨興地描述著,無論是他的語氣或者敘述句裡都充滿著一種確信的理所當然。
事實上,它聽起來也的確是個再合理不過的發展。即使讓我本人自行設想,能夠得出的結論也不外乎如此了。
「到時候……例如說,你的露卡好了。」
露卡是我在德國的女朋友。在約半年前,與西撒因為波紋研究進展的關係返回一趟故鄉時,在西撒的大力幫忙下,我遇見自己生命中的女神。
「無論是結婚或者保持現在的關係,你這小子,對她想必會有一定的打算吧。除此之外,應該也還有其他想做的事情?」
幾年後返回祖國,想做的各種事情嗎……
我眨眨眼睛。在西撒這麼提起之前,我從未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
事實上,將來這種字眼虛無飄渺,沒有人能百分之百準確知道尚未發生的事情。但或許是因為西撒口中描述的那些,成真的可能性確實趨近於無限大,因而我完全忽略掉了這點,僅是任憑想像力順著言語的領導延伸下去。
返回祖國後向露卡求婚。如果有幸能與她共組家庭,生活會產生什麼改變呢?
「哦,別在意,就直接將它視為一個用來打發時間的閒聊話題吧,馬克。」
想必我臉上所流露出的迷茫神情娛樂到了西撒,他自行終止掉有些反常的長篇大論,揮揮右手,語氣一下子恢復為我所熟悉的輕快:
「現在,先讓我們填飽肚子再說。」
2、
縱然義大利人以看似玩笑的態度暫停了對話,然而直到停妥車輛,與他一前一後進入餐館時,那個問句仍在我腦中不斷盤旋著。
關於以後。
當然不是從未設想,但由於在感覺上,那應該是極久遠後的將來、而非21歲的我所亟需面對的事,因而很多時候,它都只是如同一場未經預料的小雨般,在快速掠過腦海後便一下失去了蹤影。
西撒那傢伙,分明年紀比我還小上幾歲──當然,如果我軍調查的那些資料真的正確的話──,卻開啟了這種話題,不得不說……確實相當令人意外。
在衡量應該不至於被慣來敏銳的波紋使者察覺後,我保持筆直向前的標準姿勢(感謝我軍日復一日不斷的訓練結果),以眼角餘光悄悄打量著我的朋友。他抿著嘴唇直視前方,看起來一如往常,卻又似乎脫離了「現在」,與我記憶中的那個存在更加貼近。
我眨眨眼睛,腦中一下閃過兩小時前我們所在的那個地方。
在與他共事的近兩年來,每當因為任務需求而前往真理之口後,西撒總會處在這種……大致上與往常無異,但在細微表現上卻略顯反常的奇異狀態。
事實上,我們交情的開始完全是基於彼此之間存在的合作關係,壓根不到親密無間的摯友那種程度。況且,在合作對象的前提下,我們見面的大多數地點也都是在那裡,或從他處一同前往,因而老實說,這種狀態才是他在我面前應該要有的「常態」。
照理而言,我應該不會察覺到這點的。若不是因為……
真理之口。那兒對西撒來說肯定有著什麼特殊的意義。我終止掉逐漸發散的思緒,注視著我朋友的側臉,在心裡第一百次地如此認知。
若不是因為那些反常與我記憶裡,曾經的西撒在奇異的地方有所重合,或許我也不會意識到那些不該存在於「現在的西撒」身上吧。
我想自己果然不擅長隱藏視線。
在我們即將踏上階梯前,突然轉過頭來的西撒令我澈底意識到了這點。
「喂,馬克,」
名義上是我軍合作對象的波紋使者注視著我。在刻意任憑沉默漫延了好幾秒鐘後,他慢慢勾起了嘴角。
「既然你已經打量我西撒好幾分鐘了,那麼或許我有這個榮幸知道,是什麼引起我好友的濃厚興趣,嗯?」
好吧,果然不該奢望瞞過波紋使者……況且,還是西撒這種格外敏銳的波紋使者。
感受到自己臉頰有些發熱,我不禁在心裡呻吟了聲。不得不說,即使已與對方來往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我果然還是無法適應這種調侃式的說話方式。
「唔,抱歉,西撒,」我清清嗓,藉由短暫的空檔來迅速調整自己腦中的思緒。
在他剛才的問句中,玩笑意涵固然遠遠超越真實的詢問,但即使如此,我仍決定在不至於冒犯對方的前提下盡可能誠實以對。
「我只是在……呃,」我思索著適合的詞彙,「你知道,思考著你剛才的問題。」
關於以後,關於……未來。
這個詞彙讓我想起四年多前,與我在羅馬貧民窟裡相遇的那名少年的綠色眼睛。
將未說出口的句子緩慢消化掉後,我回望進與記憶裡相差無幾的瞳色。它們的主人停頓一下,爾後慢慢挑起一條眉毛。
西撒眨眨眼睛,似乎想要說點什麼;然而最後,他只是聳聳肩,伸手握住我們面前的餐館門把,打開了連接室內的通道。
3、
『喂,你……』
四年多前,奉我軍的調派命令來到羅馬的首日傍晚,我穿著便服,站在連接貧民窟與繁華城市連接點,狼狽地看著那個面露不耐、卻在我迷失方向的時候出現,將我重新帶回街區的少年的背影,遲疑幾秒後還是選擇叫住了他。
『明天,我請你吃個飯吧?就當作謝謝你的幫忙。』
對方停頓一下,然後慢慢轉過頭來,不發一語地朝我揚揚他手上的錢包。那原本是屬於我的。只是在撞見對方時,他理所當然地取走了它,用以作為「離開這兒的帶路費用」。
只是個錢包罷了,小哥。比起安全走出這兒,應該是很划算的代價吧。
他揚起眉毛這麼對我說。語氣裡完全沒有留下任何讓我選擇的餘地。
而我也確實別無選擇。事實上,在決定跟在他的後面,踏上那些無從得知通往何方的狹窄巷弄時,我就已經在心裡做好對方會毀約的準備了。畢竟比起協商,那本質上更趨近一種未真正言明的搶劫與恫嚇。
因而倒不如說,少年事後竟然真的信守承諾,將我我重新回到最初迷失方向的地方,這點反而讓我更加地意外。
我重新望向眼前的少年。只論身材的話,他比我瘦小了一些,更比不上日復一日不斷訓練的我軍部隊,散發出的氣勢卻讓人完全無法小看。
然而比起所謂「氣勢的壓制」,更加令人不適地是他那雙綠色的眼睛。在毫不掩飾的嘲笑意味注視下,難堪令我一下漲紅了臉,一時之間甚至吐不出任何聲音。
即使不用任何話語也能清楚感覺到對方的意思。
對一個以帶路名義打劫自己的混混表達感謝,甚至還打算自掏腰包請他吃飯。即使是再天真的蠢蛋也不會認同這種行徑吧。
我試圖瞪著他,卻奇異地察覺自己無法做到;在沮喪地垂下頭,難堪避開對方目光的同時,我不禁用力握緊了拳頭。
是啊,反正我已經以錢包裡的全部,遠超出合理程度的報酬來表達過我的感謝了,不是嗎?
這種隨處可見、目光短淺,如細菌蚊蟲般對於社會毫無貢獻,僅僅只是寄生在世界上的,惹人厭惡的傢伙……居然會想親近這種人,想必我是腦袋出了什麼問題吧。
理智正以一萬種以上的理由強烈否定我的衝動,然而於此同時,那股──某方面而言,相當令人絕望的──焦灼感卻仍在心裡無聲沸騰。因而在與他對視數秒鐘後,我嚥了口口水,咬牙忍住那種羞恥到幾乎全身都在焚燒的不適,硬著頭皮選擇再重複一次剛才的句子。
「呃,明天,我請你……」
但它並未被完整復述。接收者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它。
「算了吧,小哥,」他挑起一條眉毛,不耐地開口。臉頰上的奇怪胎記因而微微顫動起來,「滾回你該去的地方。以後別再亂逛過來了。」
隨後他繼續走遠,沒有再停下過步伐,就此消失在夕陽襯托出的橘紅色調中。
最初我並沒有收下他的建議,在隔天仍鬼使神差地晃到貧民窟附近,卻未如願再見到他。此後,我的聲音與尚未完整表達的意見,便伴隨著那頭金髮、那雙綠色眼睛及臉上那對奇怪的胎記,與他的背影以及人生第一次被勒索的奇妙經歷,一併成為難以忘卻的回憶。
縱使記憶如此深刻,然而事實上,當初的我從未想過會有與對方重逢的一天。
畢竟曾被那樣難堪地拒絕,況且在那以後,無論是公務或者私人時間,我都鮮少再前往被劃分為貧民窟的那個區域。
因而在三年過後,當我出於所屬小隊接獲我軍派駐在真理之口一帶的命令,以「嘗試與波紋使者接洽並拉近關係的一員」身分,看見情報裡那位「以羅馬為生活圈,在這一帶活動的波紋使者」照片時,即使它只是缺乏現實世界光彩的黑白色,卻仍立即牽動了埋在我心裡,那段不到幾小時卻深刻鮮明的奇遇。
4、
雖然以「與西撒重逢」來敘述我們友情的開始,不過事實上,這僅只是我個人單方面的定義而已。
即便以合作對象的身分以及數次的飯局成功獲得了西撒的友誼,但在合作的這一年多來,我卻從未主動談起過四年多前的那個傍晚。
當然,西撒也完全不曾提起過。無論從哪種方面來看,義大利人看起來都僅像是一名在扣除波紋能力後,與一般大學生沒有其他差別的普通青年。
然而在這數年間,我從不曾忘記過的那個傍晚已經深深植入記憶。平時不會無故想起,然而一旦稍微牽動,當時的一切便會再鮮明不過地浮現於所有感官。
無論是橘紅色的夕陽,遍佈霉味的街道,錯綜複雜的迷宮巷弄,讓人恨不得立刻消失的難堪,或著那名帶來一切的少年。
他臉上絕對稱不上友好的譏諷神情,以及最後無聲離去的背影。
我從未向西撒提起這些,甚至對我的朋友也沒有任何打探的慾望,然而那天的記憶確實在不知不覺間烙入了我記憶的最深處。因而每當義大利人的臉孔與我記憶中的那個存在相互重疊時,擁有與我所熟知的神情截然不同、卻異常相似的存在總會提醒我,我的朋友似乎擁有著與現在的常軌截然不同的過去。
未來嗎……
無論當初或者現在,扔出這種問句的西撒是否也曾經為此思考過呢?
我注視著友人的側臉。在再次思考起對方一時興起的問句同時,當初少年譏諷的臉龐又再次浮現在腦海之中。
※
直到在桌前落坐以後,我才成功將思緒拉回了現實。波紋使者坐在我的對面,臉上寫滿愉悅及坦然,就像在此時此刻,任何事物都不足以使他困擾一樣。
即使打從正式合作以來,西撒無論作為波紋使者或者友人都讓我極其尊敬,然而在這瞬間,我仍產生出一種近似埋怨奇怪心情。
這傢伙,丟了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給我,自己卻壓根沒有因為思考產生任何困擾嗎。
我抽了抽嘴角,在點單完畢、等待服務員端上我們晚餐的空檔間思索應該打破沉默、又或者索性將之維持。但在還未得出結論以前,西撒便率先開口,為我解決了這個難題。
「以後嗎……」年輕的波紋使者低聲嘀咕一句,隨後將聲調恢復了原本的平常。
「喂,馬克,雖然不是我的本意,但看來這問題似乎意外地讓你困擾了啊。」
事實上,讓我困擾的應該是問出這種問題的你才對啊,西撒。我在心裡默默反駁,同時張嘴吐出順從自己心意的句子。
「西撒你……」我稍微停頓了下,隨後將友人的名字再重複了一次,「那麼,西撒你呢?」
一面張口,我一面將視線投向坐在我對面的朋友。他以一隻手托著下巴,帶點調侃地回望我。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受到某種莫名的情緒驅使,問句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
「以後的自己。既然開了這種話題,想必西撒你也有自己的答案吧?」
「我嗎?」
西撒有些訝異地挑起一條眉毛,隨後低聲笑了起來。在嘴唇揚起的瞬間,他的語氣中也摻入了明顯的笑意。
「喂喂,這可是我西撒先提出的問題啊。不回答也就算了,居然還反過來問我西撒?」
他隨口抱怨了一句,臉上的神色卻一如往常,彷彿只是不值一提的隨口閒聊。
在將環在胸前的雙手放下以後,義大利人將右手指尖微微曲起,以不規則的頻率輕輕敲打著桌面,
「唔,你看,我們今天見面的時間,比平常要晚了一些對吧?」
「啊…‥」我發出一個恍然的單音。
確實如此。依照過往的經驗,我們的用餐時間確實極少會拖延至晚間。
我眨眨眼睛,在心裡同意對方的說法,同時接收著後續的句子。
「那是因為,就在和你見面的兩小時前,我西撒才剛赴完一個約會。而這就是那位約會對象留給我的問題了。」
「所以事實上,你完全可以將它當成……呃,我西撒借用來,想試著得到一點啟發的閒聊而已?不過當然,你本身的答案仍然相當令人好奇。」
說到這兒,西撒拿起一旁的水杯,潤了一下喉嚨,而後像是對我將有的反應極感興趣般地微微瞇起眼睛。
可惜的是,我所關注的重點完全是另一個方向:
「喂,等等,西撒,」
我不禁眨眨眼睛,半開玩笑地回覆,「難道說,你這傢伙其實只是在抗議,與某個想和你訂下終身的女孩兒的約會被我們的會面干擾到了而已?」
對面簡短地停頓幾秒後,綠色眼睛慢慢瞪大了。
「什麼啊……喂,才不是。」西撒說。在短暫的錯愕過後,他的語氣中摻雜了一些無可奈何的呻吟。「媽媽咪啊,這誤會可大了,馬克。」
「讓我告訴你吧,對方是一位男性長輩。也就是說,與你腦中想的那些完全沒有關係。」
他以一種刻意正經的表情說。即使語氣鄭重得簡直像在宣示,那雙眼睛裡卻盛裝著顯而易見的笑意,以及某種無須言明、屬於我們彼此之間的默契。
在讀懂他未說出口的那些涵義同時,我不禁抿起了嘴唇。
即使我們從不曾為了合作以外的事項見面,且我也從未真正見過西撒任何一名女伴,但他與眾多女孩的交集仍不是什麼秘密。
如同5月13日,今天這個日子,之於對方的意義一樣,它們全都在我軍的掌控之中。
雖然並非真正的經手者,但即使是我也能猜想到,打聽一個人的情報對於一支軍隊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特別是在對象擁有大學生的身分,成為校園檔案室無聲記載下的一份子後。
1918年5月13日在熱納亞出生,目前正在就讀大學。除了現在居住的羅馬外,過去也曾在那不勒斯生活過。
縱然不會在本人面前顯露出這點,但身為被指派與合作對象接觸的負責人,對我而言,紙本上所記載的西撒個人檔案內容屬於完成工作的必備常識。
因而事實上,比起猜測錯誤的「女性」,更讓我在意的反而是西撒口中的長輩。
在我軍所蒐集到的資料裡,義大利人的周圍並沒有符合這種敘述的人。
當然,考量到他「合作者」的身分,我軍的蒐集及掌握僅有一定範圍的限度而已。至少,現在還擱在我床上的那疊檔案,就是那種看似正常,實則精簡掉許多關鍵的表面資訊。
而就如同我隱約感覺得到,作為波紋使者,西撒以他特有的管道遮蔽掉了許多合作者無須得知的事情般,我軍對於他的掌握程度,也在西撒的理解甚至默認之下。
因而,光是他對我提起了一名我從不知悉的「男性長輩」這點便已足夠使我驚訝。
或許,這表示對於西撒而言,眼下,比起合作者間用以拉近關係的飯局,這確實更像是一場友人角度的談話吧。
理解到這點的瞬間,一股無聲的暖流在我心中悄悄淌過。
我朝我的朋友眨眨眼睛,同時忍不住笑了起來。
「嘿,和我一樣,刻意選在今天和你見面的……呃,男性長輩?」
我說。對於我不加掩飾、從句子中隱約洩漏出的那些意義,西撒並沒有顯現出任何意外的神情。
「果然是故意的啊,你這傢伙。」他嘀咕了聲,同時聳了聳肩。「啊,是啊。令人遺憾的是,代替祝福與禮物,我西撒收到的就是這個問句了。
「極具啟發以及深度的。」
在義大利人玩笑般的句子告一段落的同時,服務員聲音從一旁傳了過來。
「打擾了。」那名身著正裝的先生鞠了一個躬,開口這麼說。在絕大多數時候,這都只是一句用以開場的客套話而已,恐怕就連這位先生也沒想到,我們的談話確實因為受到他的影響而中斷了吧。
餐點被依序放上了桌,無聲而快速,藉由服務員忙碌的縫隙間,我望向坐在對面的義大利人;我的朋友瞇著眼睛,像在思考著什麼一般,豐厚的唇角微揚起來。
「請兩位慢用。」
工作使人疲憊與飢餓,即使有友人同行也是如此。在服務員躬身離開後,我們對視一眼,默契地讓對話陷入短暫的終止,轉而致力於消滅眼前的食物。
一面將食物送到嘴邊,我一面以眼角餘光打量著我的朋友;像是已經完全將我們剛才的話題拋在腦後般,西撒將那張引來無數少女注意的臉龐埋進餐盤裡。
我對於義大利的用餐規矩少有研究,對飯桌上應遵守的禮儀細節也一概不知,僅因遵從我軍的規範而自成一種模式而已;但以我個人的外行觀點來看,西撒的用餐速度固然很快,舉動卻完全稱不上粗魯,至少完全足以應付我們這陣子以來的所有飯局。
即使難得起興選擇更正式的餐館,也不至淪落到遭人背後指點的地步。
不過此次的用餐地點相當平價,相對地,對於用餐禮儀並未太過要求,或許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捨棄掉那些優雅,進而顯露出更加真實的習慣。
那麼想必,那些習慣的養成也是某些環境或者原因所致的吧。漫無邊際的思緒從我腦中一閃而過,又隨即重歸於平靜。
5、
在饑餓感隨逐漸清空的餐盤被消滅部分後,我擱下刀叉,在抹去嘴邊的污漬同時,用餐前的話題又重新浮上腦海。
以後嗎……
作為開啟這個話題的人,西撒的確沒有對我的反問進行正面回覆;不過,從剛才的反應來看,他並非沒有妥善利用這份「生日祝福」,甚至還試圖藉由與他人的閒聊或旁人對此的回應,來思考這個……以他本人的說法的話,極具啟發性以及深度的問題。
那麼,我自己呢,對此又抱有什麼想像?我轉而思索,在不知不覺間陷入自身思緒的同時,也為此忽略了我那同樣已將餐盤全數清空的朋友。
西撒並沒有打斷我,而是體貼並且──刻意──地將沉默維持了下去,因而當我終於回過神,重新將目光聚集到對面的義大利人身上時,那張我熟悉的英俊臉龐上浮現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回過神了?」西撒明知故問地開口。在嘴唇揚起的瞬間,他的語氣中也摻入了明顯的笑意。
「該怎麼說,你認真到我都不好意思打斷了。怎麼樣,得到什麼結論了嗎?」
「或者,馬克,你在設想的是更加具體的未來?具體來說……和露卡的婚禮之類的?」
婚、婚禮……我在心裡重複一次這個字彙。即使它確實是夢想已久的場景之一,西撒的過度直白還是讓我害臊了起來。
我瞪了我的朋友一眼。這次,我很確定自己臉上確實顯現出了埋怨的神色。
只是這似乎讓西撒更加愉悅了。他將雙手環到胸前,朝我眨眨眼,同時忍不住笑了出來。
「喂喂,別害羞啊,以你們感情的穩定程度,這是遲早都會考慮的事吧。換句話說,它當然也是所謂『以後』的一部份了。」
唔,好吧……不管怎麼說,能被這個極擅長應對女性感情的傢伙這麼評價,也算得上是一種肯定吧。
我用力咳嗽一聲,試圖藉此掩蓋自己的不自在。
「咳,雖然剛才並不是在想像婚、婚禮……」
我的掩飾似乎毫無效用。至少,在說到這裡時,我感到臉頰上的溫度似乎又上升了些許,幾乎像是要燒起來般。
在藉由輕咬嘴唇的動作讓自己稍微恢復冷靜後,我總算取回了順暢談話的基本能力。
「不過當然,我們確實談過這方面的規劃。」
「我們對於與對方一同建立家庭這點已經有了基本的共識,不過也都認同現在不是時候。至少,在我還派駐在義大利時是不可行的。」
「既然決定與她共組家庭,我可不希望讓她過著一直在等待我的日子。」
「或許再過一陣子吧。等到地底……呃,我是指,這邊的研究,」
險些忘記與眼前人的合作項目實際上屬於無法在公開場合暢談的我軍機密之一,我抿抿唇,模糊掉難以公諸於世的關鍵字。
「總之,等到它正式結束以後,也該是我返回祖國的時候了。」
「而到那個時候,我希望能夠和她結婚。」
「是的。我想……和她結婚。」
將句尾停在這兒後,我抬頭望向安靜傾聽著這些的西撒。在我長篇大論的期間,他逐漸收起了調侃的神色,改為專注地聆聽。
直到我吐出最後一個音節後,他才將雙手從胸前放下,勾起嘴角注視著我。
「是嗎,」他輕聲說,表情在一瞬間柔和了下來。
「啊,我真為你感到高興,馬克。」
以向來持續的朋友關係而言,西撒的句子顯然有些過於正式客套,但正是因為這種不尋常,反而讓人無法忽略其中的心意。
「找到喜歡的人,與她一起建立家庭。媽媽咪呀,這是多麼……」
就像在思索什麼般,西撒將接下來的用詞含在嘴裡數秒,而後將其輕聲吐出。
「理所當然卻美好的一件事啊,沒錯。」
「將她與你們的家庭放在你未來的規劃裡,從來不曾考慮過這以外的可能性。這就是你對於以後的想像吧。」
「組成家庭,與喜歡的人一起……馬克,我得說,針對那個問題,我認為你無疑給出了滿分的答案。」
「是、是嗎……」我慢慢眨了下眼睛。
說實話,無論是語句或者態度,西撒的反應都有些超出了我的想像,甚至使我感到些許錯愕。然而……
那名夕陽下的少年與我的朋友同時在腦中閃現了過去。我緩慢地深吸口氣。
然而矛盾地,卻似乎不令人感到太過意外。
「喜歡的人……嗎。」
我低聲地重複了一次,同時抬起頭來,在對上對面那雙綠色瞳孔的同時,一股柔軟的衝動促使我自然而然地繼續掀動起嘴唇。
「那麼,對西撒你來說,喜歡著一個人又是什麼感覺呢?」
6、
直到並肩走出即將打烊的餐館時,我腦中仍持續撥放著西撒的回覆。
在動心瞬間的強烈情感無法掩去。即便最初沒有察覺到它的含意,時間的流逝也會逐漸告訴你答案。
『嗯,舉個最極端的例子好了。』
西撒瞇了瞇眼,『比方說,對某個人感到格外厭惡,這同樣也是一種強烈的情感吧。』
『但如果它讓你持續關注著對方,到了連你本人都感到異常的程度,或許就是你該反問自己,這種感覺是否是你所以為的那樣的時候了。』
『心裡的情感是不會說謊的。至少我西撒這麼認為。而在某一天,時機到來的時候,你會自然地察覺。』
心的指引會讓你逐漸找到答案嗎……我抿抿嘴唇。拜那疊始終躺在我宿舍裡的、西撒‧齊貝林的個人資料所賜,早在我們的友誼建立前,這名波紋使者極擅長與女孩子應對的情報便已深刻留存在我的印象之中。
即便後來擅作主張將我的朋友與當初那名為我帶路的少年視為相同的存在,這點依然沒有發生什麼改變。也因而,當我知道遊走在女性之間的西撒,對於喜歡上他人的定義與我的其實相差無幾時,一種極細微的意外感仍然閃現了過去。
不過……我短暫地閉了下眼。露卡的身影清晰地浮現在腦中。
是啊,確實如此。就如同西撒所說,在喜歡一個人時,你心裡所湧上的一切自然會告訴你答案的。
我慢慢揚起嘴角,同時轉頭望向了我的朋友。此時我們正站在那輛軍用汽車的前方。幾個小時前,我就是以它將他載到這兒的。
不過由於這裡距離西撒的住處頗近,波紋使者便以希望能在飯後稍微走走的理由,拒絕了我將他載回門口的服務。
互相對視幾秒鐘後,義大利人率先開口:
「再見,馬克。」西撒揮了揮手,這麼招呼。「下次再見面時,又是在……那裡了吧。」
「啊,我們的合作。」我回應似地抬起一隻,興致缺缺地如此應聲。
與友人的見面固然值得期待,但事實上不僅西撒,我也同樣厭惡著那個任務進行的主要地點,真理之口的底部。
並沒有什麼具體理由,而是一種下意識的、直覺般的排斥。或許是因為它位於地底的關係,在因為負責與西撒的接洽而越漸頻繁地進出後,我才隱約察覺到,它帶給人的心理壓迫其實超出想像的巨大。
我對於怠忽職守的渴望似乎娛樂到了西撒。他慢慢挑起了一條眉毛:
「喂喂,熱愛祖國的德意志軍人,嗯?」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決定試著轉移話題:
「唔,事實上,從長官給的指示來看,對那裡的研究似乎已經要準備進入尾聲了。到時候,雖然合作關係會持續下去,但無論是我們哪邊,實際前往現場的頻率應該都會降低許多。」
西撒眨了眨眼睛,「也就是說,你差不多該認真研擬返回祖國的求婚計畫了?」
「你還記得啊……」我不禁嘀咕了聲,「是啊。不只是我,對西撒你也同樣算是好事吧?至少,不需要再一直到自己討厭的--」
句子自然而然地從口中吐出後,我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究竟都說了些什麼。
將聲音停在一個突兀的斷點,我抬起頭,在對上波紋使者有些微妙的表情瞬間,一種難堪的侷促感使我不由得別開了視線。
「啊,抱歉……我是指,西撒你很討厭那裡吧。所以……」
道歉詞彙零散的甚至無法構成完整的語句,然而西撒卻奇異地接收到了我的意思。在沉默蔓延數秒鐘後,夾帶笑意的無奈聲音從我身旁傳了過來。
「你這傢伙,還真虧你能夠發現啊。」西撒說。他的聲調一如往常,與近一年來,我們許多次為各種話題進行談論時相差無幾,但即使是在夜色的遮掩下,一種奇異的複雜仍明顯浮現在他的眉眼間。
我張開嘴,試著吐出一些什麼,但在我還來不及組織完畢前,義大利人的聲音便又繼續響了起來。
「那裡給人的感覺實在很不舒服,不是嗎?」
他擰起眉,流露出些許厭惡的神色,「雖然站在與你們德軍的合作者的立場不該這麼說,不過一想到能擺脫目前這種頻繁前往的頻率,我已經開始期待起你們的研究成果了。」
真理之口的下方。位於地底,是我軍的秘密研究處,基於不得洩漏任何情報的考量,無論進出都需格外小心。
那兒對於西撒而言應該存在什麼意義。
幾種思緒自我腦中紛亂閃現過去,我抿抿唇,而後輕輕扯了下嘴角。
「放心吧,西撒,」我聳了聳肩,同時聽見自己吐出句子的聲音,「依我軍的能耐,相信那天很快就會到來的。」
在簡單交換用以告別的句子後,我打開車門,將自己扔到了駕駛座上。敞篷車的座位固然算不上寬敞,但要容納一名成年男子仍顯得綽綽有餘。
在我低頭準備發動引擎的同時,仍站在車外的西撒俯下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喂,馬克,」他說,「等到研究結束後,你的求婚規劃……哈,我是指,需要任何幫忙的話隨時歡迎。」
我眨眨眼睛。在意識到之前,嘴角便已不由自主地上揚起來。
「到時候我絕對會向你求助的。」
我望向我的朋友,在我的愛情成就中不可或缺的那名助力,如此保證。「又或者該說,我完全無法想像這件事沒有你的幫忙,西撒。肯定會變成一場災難。」
西撒勾了勾唇,再拍了我一下,而後起身退開了一步。
在我踩下踏板後,透過後照鏡,我看見金髮的波紋使者仍然站在原處目送著我。隨著距離逐步拉遠,我的朋友在鏡中的倒影越漸縮小,直到最終完全消失為止。
Fin.
最開始只是想寫兩個人聊喜歡別人的感覺這種過程,還有小西撒在還沒遇到JOJO以前就先幫自己插旗(並沒有)這種偷渡而已,沒想到後來徹底失去了重點,最後反而變得整篇都很詭異XDD對不起我很抱歉orz
想了一下這到底算不算生日賀,但畢竟最開始時就是為了生日賀寫的,就(ry
寫的途中更改了很多次,其中一些草稿:01、02,留著自己做個紀念。雖然很喜歡這組朋友,但每次嘗試好像最後都會寫崩XDDDDDDDDD如果還有下次的話真希望自己能寫好,不過還是更希望能寫出JCJ就是了…‥
最後謝謝看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