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二部夫妻(+小西撒),大概就是這樣的故事
完全不知道該取什麼標題才能表達出我的感覺
私設&大量OOC&完全不會寫台詞,然後句子跟速度都非常卡XD完全就是不會中文&慢慢擠牙膏的那種速度
會慢慢寫完,但速度應該不會很快。同時可能會插回去補927或解凍(還有FALLING)
之前那堆話重看一次覺得超恥XDDDD所以就拿掉了,慶幸沒有人看到。但還是捨不得直接砍所以偷偷自己存了起來(不想知道)
以上沒問題請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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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沒問題請往下。
For Joseph Joestar & Caesar Anthonio Zeppeli.
2018.02.27
1.
「嗯?這裡……」
喬瑟夫在一扇緊閉的房門前停住腳步。他一邊咕噥,一邊調整一下姿勢,巧妙地讓重心落在支撐他的單手柺杖上。
雖然拜曾與柱中人(被單方面)訂下的死亡約戰所賜,毫無疑問,他在這座島上度過、無比充實(到恐怖)的一個月將會成為一生中極不尋常的記憶之一,卻也只讓他對這座別館的認知達到「並非一無所知」的程度而已。
事實上,鑒於當初極其緊迫的時間,受訓者的日程表極其固定;除了訓練難度不斷攀升外,其餘一切都是了無新意地以日為單位不斷重覆,活動範圍也被極其限縮。這使得喬瑟夫完全無從了解除去「特訓驗場」與「生活空間」外的其他地方,就更不用說「別館」的佔地大到完全等同整座島的地步了。
就算有過一個月的生活,我JOJO果然還是完全不了解這鬼地方啊。喬瑟夫撇撇嘴,在心裡不以為然地誹謗。初至這座島嶼時未被友善的導遊帶領參觀的記憶在一瞬間滑過腦中,隨後被他不甚在意地迅速忽略。
年輕的JOJO眨眨眼,重新回神望向眼前的木門。
這當然不是說它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這裡指得是,Air Supply上不乏與它外表相同的房門──,而是喬瑟夫沒有預料到會在這條走廊上看見等同「房間」意義的木門罷了。畢竟從過去經驗造就的認知來看,所有房間應該都集中在他曾生活過的那個區塊。
即使他對那塊地方、及那張躺了近三十天的床的最大記憶只有「筋疲力竭地癱倒後讓他JOJO睡得像死屍一樣」,這仍不妨礙喬瑟夫認知它與這裡的地理位置相去甚遠。
徒勞無功地瞪著它幾秒後,喬瑟夫低頭看向腳邊,一個明顯不適合「兩星期前還受到幾乎足以讓任何人致命的嚴重傷勢」身體的木箱放在那裏,裡頭雜亂無章地塞著各種用以打掃或整理的工具。
在他的身體以一種令人驚異的速度迅速復原後,離開威尼斯及Air Supply、返回英國與家人團聚便成為了眼前的短期目標。為此,在藉由德意志軍官的關係取得最終成功安裝到他手臂上的精密機械後,剛新婚不久的兩人便開始著手進行「離開」的準備。
隨後就是回到島上,對這幢極其巨大的別墅進行探索的開始。即使它的主人在行蹤不明(喬瑟夫至今仍不知道他的老師在決戰以後究竟去了哪兒)前便已將大致事項處理妥當,當初奉命留守的絲吉Q仍決定在離去之前將這幢別館徹底整頓。
所以說。喬瑟夫抬頭將視線轉回門上,伸手握住它的把手。這就是為什麼他JOJO會在重傷還未完全痊癒(雖然也已相差不遠)的時候拖著一箱東西到處閒晃,並在最終走到這裡的最大原因。
依照別館的佔地面積來看,想要全數收拾完畢無疑是件相當大的工程;即使大半其實是被他們無從處理的「波紋使者訓練場地」所佔據的,剩餘部分對島上僅存的二人而言也絕非易事。
幸而他們並不趕時間。雖然喬瑟夫確實很思念他的奶奶以及史比特瓦根老伯,他唯二的、許久不見的家人們,但在已先行拍過電報報了平安的前提下,離開便也成為了並非那麼迫切的事。此外,喬瑟夫本人也希望等到自己的傷勢再好上一些後再回去,以免兩名長輩又因為他JOJO而擔憂煩心。
於是兩個人……或者更準確的說,剛新婚不久的兩個人,便在喬瑟夫終於可以下床行動、並以熟悉新手臂和躺到快發霉為由堅持幫忙的情形下分頭行動起來。
幾天過去後,除了感到遠超過想像中的累人與麻煩外,之所以讓喬瑟夫還未罷手不幹的最大理由,便是當他收拾著那些在此之前從未踏入過的「神秘區塊」時,時常從中獲得的有趣及新奇感了。
承襲這幢別墅、及莉莎莉莎本人一貫秉持的華麗地,建築內部的不同區塊以數種迥異風格進行裝潢,卻微妙地能徹底融合而不令人無法適應。
而這使對每個區塊的搜索逐漸變成一種類似探險的驚喜,也讓自從養傷以來便始終被「困在床上」的喬瑟夫開始慢慢樂在其中──雖然實際動手整理的部分還是一如既往地累人。
但偶爾也會發生一些有意思……至少,對旁觀者而言很有意思,的事情。例如兩天前,當他從某個積塵已久的小盒子裡拎出一副心型耳環,重新抬起頭時,最先看見的便是他新婚不到一個星期的妻子瞪大眼睛的模樣。
『哎──喔呀,這是什麼驚喜嗎,JOJO?』
那絕對是他打從認識這女人以來看過她所露出過最甜蜜的笑容,而伴隨它的也是他所聽過最大分貝的驚呼聲。喬瑟夫翻翻眼睛。即使是他JOJO,有時候也完全無法理解這女人跳躍得遠超他一切認知的思維。
──雖然不可否認地,這的確讓她在某些時候看起來相當可愛。
『是耳針式的,唔?』
她湊到眼前,盯著他還捏在手上、被製成心型的小玩意兒,認真打量起來。
『哎呀,JOJO竟然有注意到人家的耳環都是耳針式的嗎。好、好害羞……唔,嘻嘻。』
在手部的施力之下,眼前木門發出一聲細微的咿呀,順從拉力朝外逐漸敞開。當「新左臂」因為他的使用而開始發出不協調的喀啦聲時,一股非常淡、卻專屬於塵封已久的室內的氣味也迎面撲了上來。
喬瑟夫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大掃除」的幾天下來,這種平均三個房間會碰上一次的氣味早已司空見慣地成為新的日常之一。不說其他,那副惹得絲吉Q發出尖叫的可怕耳環,就是他JOJO在某個擁有類似氣味的櫃子裡無意中挖出來的。
那天的最後,牛頭不對馬嘴的其妙對話結束在他JOJO忍無可忍的抱頭呻吟之中。喬瑟夫將思緒從記憶中重新抽回現實,發出一聲與當初如初一轍的嘆息。
直到現在,他還是完全無法明白那女人究竟是怎麼將他隨手翻到的東西理解為一個驚喜的──特別是在考量到打從他們「重逢」後,他JOJO本人便始終因為身體傷勢的限制而從未單獨行動過之後。
在以不安份的、仍在喀啦作響著的左手揉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後,喬瑟夫拖著腳邊的木箱邁步踏入室內,迅速掃視起無意中發現的房間配置。
以Air Supply的基本裝設而言,這個空間可以被歸類為「狹小且精簡」的一個。不要說是衛浴設備等,入眼看見的只有一張木製的單人床、一個小型矮櫃以及一張板凳,幾乎只是最基本的「足以供應一個人類居住需求」的配置。若非喬瑟夫此時就站在裡頭,他簡直無法想像這種規格的「房間」會存在於這座別館中。
鑒於莉莎莉莎其人對居住環境的要求就與她訓練波紋使者同樣嚴苛,在明明才剛過不久、卻遙遠得簡直像上輩子的事、記憶中特訓的那一個月裡,他JOJO被允許暫時使用的房間相當寬敞,以「僅供睡眠的單人房」(畢竟沒有任何時間去做其他事情)而言舒適到幾乎浪費的地步。
目測來看,這裡大概連那個房間的一半都不到吧。喬瑟夫任憑下意識的計算自然划過心裡,同時走至那張狹窄的木床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床板相當堅硬,甚至到了光坐著就能隱約感覺到不適的程度。喬瑟夫難受地扭扭身體,打量這張不僅狹窄、長度也絕不足以讓他這種少年躺上的床,發覺自己完全想像不出「有某個人曾經在這裡生活」的場景。
「需要打掃嗎……這裡。」
喬瑟夫一面嘟噥,一面卻還是出於以防萬一,決定快速檢查一下分明不大、看起來卻意外空蕩的空間。他彎下身,抱持徒勞無功的預測伸手拉開被放置在床頭旁的矮櫃。
然而裡頭卻不是他所預料的空無一物。伴隨這幾天下來已經無比熟悉的、時常出現在他們大掃除計劃裡的灰塵氣味,泛著陳舊鐵灰的金屬色逐漸展露在他眼前。
裡頭是一柄扳手。
被塵封在櫃子裡的陳舊扳手。
出於某種連本人也無法理解的毫無來由,喬瑟夫維持著彎腰探看的姿勢,慢慢伸手握住了它。
從塵封以久的空間裡取出被遺忘在裡頭的東西。自從與絲吉Q開始著手整理以來,這些便成為了日常生活中極其常見的動作之一。例如那對最終還是落在女孩手上保管的心形耳環,又例如靜靜躺在眼前的這柄扳手。
即使早有「由金屬製成」的心裡準備,實際重量還是有些超過預計。在險些失手將它摔下去後,喬瑟夫調整一下施力,才終於成功將其舉至眼前。
不同於它隱僻的位置,整柄扳手上遍佈著無數痕跡。無從數盡的刮痕、不規則的斑駁鐵鏽、諸多大小不一的塊狀汙漬,再再不加掩飾地彰顯曾經的持有者毫不在意的粗暴。
「……哈?什麼啊,這個是……」
喬瑟夫以他「新生」的左手手指觸摸柄手,金屬與鐵鏽的相觸感覺異常細瑣而微妙。雖然從口中自然吐出聲音,然而比起疑惑,盤旋在心裡的反倒更接近一種毫無來由、並且極不確定的隱約預感。
而就像是什麼力量以某種不知名方法得知了他的思緒般,當某種隱諱的猜測隨著時間在心裡逐漸成形同時,與它們完全貼合的句子也從仍敞開著的門口傳了過來。
「是西撒的哦。」
女性的聲音說,同時伴隨響起的是逐漸接近的腳步聲。當喬瑟夫抿住嘴唇朝著聲源方向抬起頭時,他的新婚妻子也在床邊站定、低下頭回望著他,那雙眼睛裡填滿一種柔軟的光澤。從仰視的角度,他清楚看見絲吉Q臉上掛著一個淡淡的微笑。
他們對望了一會兒,直到女孩再度轉開了視線,轉而掃視起他們正身處的狹小空間。
「哎呀,真懷念……從那之後就沒有再進來過了吧。還真虧JOJO你能找到這裡呢。」
不,其實真的就只是單純的巧合而已。喬瑟夫想,同時卻出於某種自然而未將之吐出口中。
隨著絲吉Q逐漸上揚的語氣,一種細小的、屬於「空間」的存在隨著女孩不經意流露出的深刻懷念逐漸滲入四肢百骸;年輕的JOJO有些不適地動了一下,下意識地想要驅散掉某種……甚至超出他本人意料之外的微妙隔閡。
此刻,流淌在這個他JOJO無意中闖進的房間裡的,是當時尚未來到這裡的他一無所知的過去。它屬於過去的Air Supply,在未被任何人提起的幾年之間始終沉睡在那些「當時就已經在島上生活的人」的心裡。例如此時正在他眼前的絲吉Q,又例如存在她口中的西撒‧安東尼奧‧齊貝林。
西撒。喬瑟夫皺皺眉,在心裡無聲唸著。一種恍如隔世的奇怪感覺開始逐漸模糊地湧現,點滴侵蝕著心裡那股奇妙的不適。出於某種他自己都不明白的理由,他伸出右手,以一種比想像中還重的力道按住自己因為故障而不斷發出細微喀啦聲的左臂。
直到現在他仍清楚記得自己最後一次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當時他正在對自己等待萬年的崇高對手致上告別的敬意。然後是再更之前的,在已被徹底破壞的旅館廢墟裡淚流滿面地嘶聲力竭。
那些親身經歷的記憶深深刻在心裡,與那些從戰鬥中帶回來的措手不及一同被主人擱置在待整理的那個區塊。過去三個多星期的養傷雖然讓他逐漸康復,無所事事的悠閒生活卻也讓這位戰鬥英雄下意識將和平與那段混亂卻充實的記憶徹底切割開來。
「完全的結束」。不提昏迷不醒的那兩星期,即使是後來,戰勝歸來的英雄動彈不得地癱在威尼斯休養的那段期間,無論是在和絲吉Q閒聊、與前來探望的修特羅海姆以明嘲暗諷的語言「交流彼此近況」、從極度不適應到開始逐漸接受往後將陪伴他JOJO一生的機械左臂,或者更之後,回到Air Supply後開始進行的最後大掃除,整整一個多月,那段彷彿死亡每天都在迫近的混亂都隨著句號劃下被喬瑟夫深深埋在心底。
而關於西撒的一切記憶也是這樣。存在於「那個時候」,與他JOJO並肩成長、一同逐漸學會戰鬥,並在最終被永遠留在那裡的夥伴。雖然不是刻意迴避,太過突然的永別卻讓戰勝歸來的英雄在亟需隔絕那些拯救世界的創舉、重新適應不再具有任何威脅性的普通日常時,因為時段而被自然地連帶分割到腦中「尚待整理」的區塊。
因而到了現在,在一切日子已經逐漸回到「正軌」後,喬瑟夫聽著那個不久前還天天被他掛在嘴邊、代表一個「就在他JOJO身旁的人」的名字, 伴隨睽違已久的奇怪感覺,一種緩慢卻持續的鈍痛也從心底逐漸蔓延開來。
總覺得似乎⋯⋯已經很久沒提到西撒那傢伙了啊。他想著,同時刻意挑起了一條眉毛。
「哦,怎麼,難道我JOJO誤入了那傢伙偷偷打造的秘密基地不成?」
果不其然,女孩馬上被他過度誇張的語氣逗得笑出聲來。
「不,沒有主人的允許,他才不會做這種事。」
她一面說,一面伸手拿過喬瑟夫手上的金屬物,將它輕輕握在手中。
「這裡是他的房間……當然,是以前的房間。幾年前,西撒第一次來到Air Supply的時候,主人就是把他安排在這裡的。」
幾年前的Air Supply。喬瑟夫在心裡重複。一種微妙的感覺逐漸湧現上來。當時,他JOJO還遠在英國,別說知道莉莎莉莎等人的存在了,甚至對這座島的名字也完全聞所未聞。
那個時候他絕對不會知道,一座遠在義大利的小島竟然會如此徹底地改變他的人生。
「哇喔,聽起來,在我JOJO不知道的那段過去裡,莉莎莉莎跟那傢伙的關係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好?」
他一面問,一面以有些刻意的大動作環視著周圍。說實話,這裡的空間狹小到某種近乎壓迫的地步,加上他以客觀標準而言確實是個大塊頭,身處其中的喬瑟夫竟詭異感覺到一種「放不開手腳」似的束縛。
雖然時間並不算長,但從一個多月的相處來看,莉莎莉莎在要求上或許是極端嚴格的老師,物質方面卻向來相當大方。
「那是因為你沒有見過當時的西撒。」絲吉Q說,顯然她完全聽懂了喬瑟夫玩笑背後所隱藏的震驚。「唔,那時候JOJO你還不在這裡,或許很難想像吧。」
「四年多前、第一次踏上這座島的西撒。」
2.
喬瑟夫眨眨眼睛,試圖在腦中勾勒出一個少年西撒的輪廓——他滿臉不耐煩地瞪著前方,心中充滿孤獨與暴戾,整個世界在他眼中只是渾沌一片的漆黑……
他失敗了。這種印象與他記憶裡的西撒完全搭不上邊。無論他再怎麼想像,腦中勾勒出的影像都是那個傢伙慢慢翹著嘴角、吐出各種存心和他JOJO過不去的渾蛋話的模樣。
那樣把面子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熱愛耍帥的傢伙曾經有過那種面向。早在駐立於聖莫里茲市的旅館前、眼睜睜目送著西撒的背影走離他們視線的當時,喬瑟夫便親耳聽見他們的老師轉述了那段令人震驚的孤獨過去。然而直到現在,站在西撒曾經生活過的房間裡,和曾實際接觸過「那時期的西撒」的女孩談論西撒,這些種種才終於讓喬瑟夫逐漸湧現出一點異樣的感覺。
那種怪異相當難以說明,或許是什麼難以致信的荒謬被逐漸具體化,或許是意識到某種始終被他視為故事的劇情其實曾經真正發生,又或許是什麼別的;隨著時間逐漸累積,這種……如果硬要以言語定義的話,認知的翻覆,也慢慢累積到達一種「詭異地期待著接下來」的程度。
「他很喜歡這裡……唔,我指得是,這一座島。」再環視了四周一會兒後,絲吉Q慢慢地說。這次,她沒有再費心去掩飾自己話語中對西撒的想念。
「在兩年前,西撒決定離開Air Supply、去羅馬讀書的時候,他花了很多的時間在收拾這間房間,甚至連人家的幫忙也直接拒絕了。」
「『整理好一切重新出發。啊,我想這是只有我西撒自己能做到的事。』,他拍拍我的肩膀,笑著這麼說。」
「那時候我突然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西撒變成了現在那個樣子的?明明剛開始來這裡的時候,他連想和別人正常對話都很困難。即使是和主人對話,他也常不知道該怎麼『正常地』把話接下去……當然再到後來,只要是主人說的話,他就只會答應而已,從來沒有表示過任何反對。」
絲吉Q帶點玩笑意味地說。她柔軟卻毫不遲疑的語氣再再昭示她完全是憑藉著自己的認知來進行敘述的──存在她心裡、和她們度過共同生活的那位西撒‧齊貝林從不曾反抗過莉莎莉莎的話。只要那是出自於她的主人,他便會將其視為最高命令般地嚴格堅守。
然而看著她開開闔闔的嘴唇,喬瑟夫卻清楚感到自己的胃部慢慢痙攣起來。他垂下頭,稍微閉了下眼,屬於西撒的堅定從腦海裡一下浮現出來。
『抱歉,老師。妳也明白,這是齊貝林一族的問題。』
在此之前,喬瑟夫始終認為自己對於那段經歷的最大記憶,八成只會由氣憤與不解、及最終讓他盡力嘶吼的深刻疼痛組成;然而事實是那天,1939年的2月27日的那個下午,發生在聖莫里茲的一切記憶其實早已全都深刻進入了他的生命裡,甚至遠比他本人所認為要得更加清晰。
他清楚記得西撒跳下欄杆、背對他們一步步走離的模樣,也記得莉莎莉莎在瞬間瞪大的眼睛。在那以前,他從沒想過會在那張艷麗卻冷漠的臉上看見這樣的表情。
現在想想,當時她所驚訝的,或許就是始終對她言聽計從的西撒第一次出乎意料地出言反抗這點了吧。喬瑟夫想著,同時任憑自己持續接收仍在敘述的女聲。
「但在不知不覺間,他卻已經成長成一個『必須要親自做到什麼』的堅強男孩了。」
喬瑟夫抿起嘴唇,安靜地聽著她有些跳躍的句子。或許是因為沒有刻意去連貫,絲吉Q的敘述相當隨意,就像在談論到西撒時,她身為陪伴著他、從那段絕望的孤獨中逐漸重新站起來的身旁人之一,記憶與相處已經將那樣逐漸轉變的西撒深深刻在她的心裡一樣。根本無需任何組織,她就能輕而易舉地說出許多關於他的事情。
「吶JOJO,你見過西撒的那個朋友,是吧?就是……唔,有個女朋友的那位德國軍人。」
「第一次見到西撒的時候,他們兩個是結伴一起來的。當時他們沿著威尼斯街走著,逢人就問『是否有位名叫莉莎莉莎的女性住在這兒』。」
「當時人家其實不太想理他們。唔,你知道主人所過的生活,這麼多年來幾乎沒有會來拜訪她的客人。除了梅西奈與羅吉茲,哦,當然還有SPW財團派來的使者外,也就只有那位了……馬利歐‧齊貝林先生。」
喬瑟夫不由自主地挪動了一下身體。他曾經下意識以為,當時在旅館前的自己就已經完全徹底了解了西撒的過去;然而直到聽見馬利歐‧齊貝林,莉莎莉莎口中那名之所以讓西撒如此自豪的男人後,他突然──再強烈不過地──湧起一種想搞清楚一切的奇怪衝動。
「從常理來看,他們甚至連主人是在Air Supply都不知道,只是在威尼斯本土上憑著運氣隨便詢問,完全就是傳說中的超‧可疑份子啊。」
絲吉Q突然低聲笑了一下。「可是啊,那時候,出於某種我自己也不知道的直覺,我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叫住他們。」
「我帶著他們到了Air Supply,幫助他們見到了主人。而很快,我就知道自己這麼做並沒有錯。」
「在陪著西撒過來後,他那位朋友很快就離開了,當時我一直以為西撒他也會這樣。可是最後,主人卻告訴我,他將會一直留在這裡,和我們一起生活。」
「最開始時我簡直不敢相信。你知道,就算是主人以前的部下、梅西奈和羅吉茲,或者來找主人討論『那些』的馬利歐先生,他們都從不曾在島上待超過一個星期;然而西撒卻是『準備一直在這裡繼續住下去』的第一個。」
「後來西撒告訴過我,當初是他自己主動要求留下來的。因為『這兒有著過去的他一無所知的那些答案』,而他認為自己必須找到它們。」
喬瑟夫沉默地聽著一切。在絲吉Q的敘述帶領下,原本再怎麼樣都無法成形的、「少年西撒的輪廓」開始慢慢浮現在腦中,同時,始終存於自己心裡的「西撒」也逐漸產生微妙的改變;原先截然不同、像分別佇立在光譜兩端般互不相容的影子以緩慢的速度彼此接近,堆疊成他陌生卻又熟悉的嶄新面貌。
「剛開始時非常新鮮。除了主人外,要照顧的人又再多了一個;而別說照顧自己了,他甚至連最基本的向人求救都不會。」
「我們一起洗了一個月的衣服。當時主人禁止直接替他做好,卻不反對我稍微傳授他一點技巧。她說,那個人需要的不是結果,而是藉此後退一步的過程。」
「前兩個星期,我們的相處中只有我一個人的聲音。我不斷試圖跟他說話,卻從來沒有得到他的回應。一開始覺得有點氣餒,但是後來我想,那又怎麼樣呢?有主人在,這傢伙總是會喜歡上Air Supply的。」
「西撒知道了我的生平、遇見主人的過程、和主人的相處,還有這座島上每個角落。我知道他在聽著,即使他從來沒發表過任何評論。」
「然後,到了第三個星期時,我向他說起了島上的客房,還有那些偶爾會來訪的人們。」
「『說起來,雖然是主人的安排,但你現在用的那間小房間,之前一直是馬利歐先生偶爾暫住時會使用的呢。』,當時我這麼說。」
「對我而言,那只是像閒聊、隨意的順口一提而已,與過去三個禮拜來每天都在發生的事情沒有什麼差異,可是西撒的眼睛卻一下子瞪大了。」
「『……你是說,他以前住在那兒?』,他問。這是他第一次開口對我說話。我想我應該要感到意外甚至驚喜的。但在那時候,比起這些,我心裡反而浮現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絲吉Q說。她將敘述暫時停在這兒,抬頭望進喬瑟夫那雙藍色的眼睛。
「……JOJO,那時候我覺得,主人的決定果然是正確的。一切真的都在慢慢變好,無論是加入我們的西撒,或者終於擁有了新成員的Air Suppply。」
「直到現在我仍然很慶幸自己當初對他說了那些,真的。當初有這麼做實在太好了。」
柔軟的語氣裡溢滿幸福,卻給了喬瑟夫一種下一秒就會馬上哭出來的錯覺。不過這次,他向來準確的直覺卻例外產生了偏差。女聲仍保持著一如既往的穩定,持續敘述了下去。
「其實對於馬利歐先生,我的所知相當少。畢竟他來島上的次數並不頻繁。打從好幾年前,我第一次在Air Supply見到他,直到最後一次結束前,中間也不過只有十幾次,而住宿的機會更不到五次。」
「即使只有那麼一點,可是對那個人完全一無所知的西撒而言,這些瑣碎到不行的事情全都是最珍貴的情報。他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去得到它們,甚至包括為此踏出前進的第一步。」
「我把我所知的盡可能都告訴了他:馬利歐先生習慣在狹小的空間裡整頓自己,主人說過那是一種積蓄勇氣來繼續前進的心理儀式;馬利歐先生喜歡太陽花,說它就像生命的象徵,只要看著就能從中得到無限的勇氣。」
「我第一次和馬利歐先生有互動,是在等待老師的中途、他站在別墅外頭看著天空發呆的時候;當時我抱著一籃衣服從他的身邊走過,他卻突然轉過頭來對我笑了笑,說:『啊,是嗎,今天是五月十三日啊』。」
「他好像不太習慣吃削好皮的蘋果。似乎也不是不喜歡,只是沒有這種習慣罷了。」
「他習慣隨身帶著小刀。」
「他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的事。是有一次,談到成為波紋使者的話題時,他表示他個人認為這是件很榮幸的事情;因為成功守護世界後,還活著的每一個人肯定都會變得更加幸福,而那正是他希望他摯愛的家人們所過的生活。」
「我把這些都告訴了西撒。斷斷續續得根本沒有任何章法,但西撒卻緊緊握著拳頭,露出非常難過的表情。」
「當時我還以為他下一秒就會直接哭出來。」
「……就像我JOJO剛才也是這麼想妳的一樣,絲吉Q。」
喬瑟夫嘆了口氣,卡在一個恰當的時點打斷了他妻子的敘述。而就像他說的,此時她看起來仍然像難過的像是下一秒就會哭出來般。
或許當年,少年西撒臉上出現的也是這種神情吧。喬瑟夫想。一種奇異的感覺突然湧現上來。而這促使他做出了接下來的舉動。
他抽走女孩手上還拿著的那柄板手,將它放回了床頭櫃上,然後伸手抱住了對方。
「……哎呀,這麼突然就抱上來了嗎?」
「吵死了,那又怎麼樣啊。再說,妳可是我JOJO的老婆吧。」
喬瑟夫以一種刻意的不耐煩粗聲回應。最初,他的本意其實是試圖預先制止女人在自己面前哭泣(天知道西撒那傢伙究竟帶給了他多大的影響);但在對方的雙手慢慢攀上他的肩膀、輕輕回抱住他後,他卻突然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疼痛。
是啊,痛苦始終存在心裡,只是在此之前,不想去察覺到的下意識甚至順利蒙蔽了他本人。喬瑟夫想著,同時閉上眼睛,逃避般地腦袋埋到絲吉Q的頸部。
她溫熱的身體柔軟地包覆著他,與無聲的陪伴一起,神奇地安撫著他波動的情緒。
他們默不作聲地互相擁抱了好一會兒。直到不知道經過多久以後,喬瑟夫才蹭蹭對方,以帶著不明顯鼻音的悶聲吐出句子。
「……還有些什麼?再多告訴我JOJO一些吧,西撒那傢伙的事。」
3.
結果最後,他們倆踏上羅馬的日期遠比喬瑟夫當初所預計的還要再晚上許多。
雖然不至於真的到『自己的拿手本事居然難得出了錯』這種程度的介意,然而當罪魁禍首──那個割捨不下任何「紀念物品」,似乎立誓把整座島搬空的女人──在身旁唧唧喳喳著,甚至還說出諸如「哎呀,JOJO你退步了呢,看來它也沒有人家想得那麼厲害嘛。」這種鬼話時,他相信即使是聖人,大概也會慢慢感到惱火起來吧。
喬瑟夫捂著頭。在看見那張再明確不過地顯示著四月中旬的日期時,他忍不住在心裡呻吟了聲。
當初到底中了什麼邪,究竟為什麼,我JOJO會在休養的那三星期間逐漸產生出『非這女人不娶』的錯覺,到底?他試圖問著自己,卻也清楚知道自己並不會找出任何答案。畢竟這已經是他第一萬次去嘗試這麼做了。
「哦呀?啊啦,就是這裡吧?傳說中的威尼斯廣場。明明位在羅馬,卻叫做威尼斯廣場呢。」
似乎打算挑戰他的忍耐極限般,悅耳的女聲繼續響了起來。那是即使以少女而言仍然有些過高的聲線,搭上語氣裡的躍躍欲試後,聽起來很聒噪,但也……也相當地可愛。
……可惡。
喬瑟夫在心理再次哀嚎一聲,吞下即使把他的嘴撕爛也絕不會想說出口的稱讚。他想,這大概就是自己之所以永遠無法找出答案的原因了。
絲吉Q挽住他的手臂,充作人型拐杖般地拽著他慢慢移動。威尼斯廣場仍保持了他JOJO初訪羅馬時的那種模樣:人潮絡繹不絕,正午太陽大辣辣地懸掛在頭頂上。
哦,羅馬的太陽果真不是蓋的,完全不打算體諒從小在倫敦長大,習慣雨水的我JOJO啊。感到衣服逐漸被汗水打濕,煩人地黏滯在皮膚上的討厭感覺,喬瑟夫忍不住吐吐舌頭,在心裡想著。絲吉Q摻著他的那隻手臂貼著他的內腕,很濕很黏,卻奇異地不會令人感到煩躁。
「看,就是這兒了。」
當他們鑽過許多小巷,最終到達那座著名特萊維噴泉前時,喬瑟夫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而彷彿擁有心電感應般,絲吉Q也在同時鬆開了他的手臂。在熱情到趨近毒辣的正午太陽照耀下,他們默不作聲地站在那座噴泉前面好一會兒。
直到喬瑟夫聳聳肩,繼續開口打破那陣突如其來的沉默後,堪稱輕鬆的氣氛才終於重新出現在兩人之間。
「西撒那傢伙被我JOJO餵下鴿子的地方。」
「……鴿子?」絲吉Q眨了眨眼,發出一聲困惑的咕噥。「人家只知道你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後似乎打了一架而已,JOJO,餵鴿子又是怎麼回事?」
一切彷彿倒置了。不久之前,當他們還窩在那個狹小的房間裡,是他JOJO聽著絲吉Q喋喋不休地說著來到Air Supply、並在那兒逐漸成長起來的少年西撒。
而當現在,喬瑟夫站在噴水池前,看著不斷灑出的水花,腦中浮現的是與西撒初次見面的時後,那雙帶著一點惡意戲謔地看著他的綠色眼睛。
那個時候……想到自己最終漂亮地還了一擊回去,讓那個原本洋洋得意的義大利佬吃了一嘴鳥毛,喬瑟夫忍不住偷偷竊笑了起來。當然在事後,那三十多天的相處中,他和西撒都在時間的流逝及不得不為的磨合裡逐漸將對方視為親友,但就像他完全能猜得到「小西撒」絕不可能親口承認這點般,對他JOJO來說,要他為了揶揄對方以外的目的說出這種話,他同樣寧願選擇再去單挑一次成功轉變成完全生物型態的柱中人卡茲。
所以再怎麼說,果然,他JOJO永遠不可能和西撒那種傢伙和平相處的。就像深植於生命中的某種潛意識般,只要遇到對方,他們就會遵循本能完全不打算讓對方好過。
喬瑟夫想著。不過事實上,當初在和西撒吵個不停的每一天裡,他本人其實一直有種隱約的預感,覺得這種「激烈的碰撞」確實是最適合兩個人的溝通方式──對著另一個人,他們可以毫不顧忌地將一切情緒全扔到對方身上。由於知道對方同樣會毫不客氣地對自己這麼做,因而完全不須感到愧疚;並且同時,這也是對方能在自己面前毫不遮掩的證明。
當然,這種肉麻到噁心的想法遠比先前的那些還更無法出口,但喬瑟夫確實始終這麼認為。畢竟這種想法帶著他們從羅馬出發,在西撒的引薦下到了威尼斯,熬過了一個月的特訓,為了攔下艾哲紅石沒命地追趕一輛瘋狂的火車到了瑞士,然後將他們帶到聖莫里茲的旅館前面。
聖莫里茲的旅館前面。
喬瑟夫無聲地再重復一次。一種尖銳的刺痛一下子紮進他的心裡,時間相當短暫,卻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明確得多。
「……哦,是,就是在這兒。」
喬瑟夫抑制住差點倒抽口氣的本能,接著在幾秒鐘後,他聽見自己吐出了聲音。它感覺上沒有任何異狀,完全就是「他JOJO普通地說著話」的那種語氣;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絲吉Q攙扶他的手臂卻圈得更緊了。
但他完全不打算去理會這種潛伏在一如往常之下的隱約詭異,而是憑藉自己的意志,再次開口說話。
「看,這裡,」他說,同時用手胡亂筆劃了下,「當時有個拿相機的女人站在這兒,被西撒一下子捏起了下巴。然後那個混蛋說、」
喬瑟夫覺得自己分明只是打算敘述,然而在吐出聲音的同時,曾經親身經歷的景象卻一下子從腦中跳躍出來。站在相同地點、背後一大群來去匆匆的旅客;而西撒摟著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以一種挑釁的眼神盯著他。幾秒鐘後,義大利人動動他豐厚的嘴唇,張口吐出聲音。
「『哼,JOJO,你連這個女孩兒也打不過。』」
他以深刻在腦袋裡的、那種再氣人不過的語氣複述一次,然而聲音裡卻帶著一種隱晦的柔軟與落寞。
「……哦呀,這麼惡劣?」絲吉Q說。她像完全沒有查覺自己新任丈夫的不對近般地神色如常,然而她的手卻再次挽上了喬瑟夫的手臂。
「妳的下一句是,太意外了,西撒他從來沒有在人家面前這樣子過。對吧?」喬瑟夫撇撇嘴,刻意冷哼了聲,「那是因為是在妳和莉莎莉莎面前。平常時候,那渾蛋可不是這麼對女人的。」
當然,也不是這麼對我JOJO的。他在心裡補充,同時不忘吐出下一句話:
「來猜猜,他接下來對那個女人做了什麼?」
義大利女孩眨了眨眼:「唔,把她拉遠一點,好讓JOJO你不要接近她?」
喬瑟夫翻翻眼睛,索性一把捏住眼前女人的下巴。
「唔,差不多……就像是這樣吧。」
「JO、JOJO?」
他無視掉那聲低喊,順著記憶裡、西撒曾經做過的那些動作低下頭,慢慢把自己的嘴唇貼了上去。
這陣親吻沒有持續太久,幾乎只是簡單地互碰一下嘴唇;然而當這對新婚夫妻分開以後,與身旁比起羞澀更多是訝異的絲吉Q相較下,主動方JOJO的臉卻燒得簡直像下一秒就會原地蒸發一樣。
女孩兒摸摸自己殘留有另一個人溫度的嘴唇,隨後抬頭望向活像剛被非禮過的人:
「嘻嘻,好了,該害羞的應該是人家吧?我敢說,是西撒他的話,絕對不會有JOJO你這樣的反應的。」
「……嘖,吵死了。」
喬瑟夫逃避般地摀住臉,絕望地呻吟了聲。直到現在他都不懂西撒那傢伙究竟怎麼辦到這麼羞恥的事情的。更別說他JOJO剛剛的對象還只是對著自己的老婆而已。
那渾蛋可是隨手抱了個路過的女人就直接親下去了啊。
絲吉Q拽住她丈夫的胳膊,輕輕搖晃了幾下。費了好一會兒勁後,她才終於重新看見了那張仍然脹得通紅的臉龐。
對方刻意避開了她的視線,發出一連串咕噥:「就、就是這樣了。我說,絲吉Q妳能夠想像嗎?妳至少還是我JOJO的老婆,那傢伙可是在路上隨便找了個女人,然後就這麼做了啊。」
「……不過這就是那個傢伙啊。和在妳面前的表現完全不同,但確實也是他。」
然後他將自己和西撒初次「交手」……或者更正確說,連最開始以麵條的小打小鬧也算進去的話,應該是第二次了。簡單地敘述了一次。聽見在自己心裡佔據著哥哥這種形象的西撒說出『讓我為妳解除波紋魔術』這種話的時候,絲吉Q忍不住瞪大眼睛,露出一付相當難以想像的表情;而當她聽見喬瑟夫成功策動鴿子,漂亮還給對方一個「驚喜」之後,被逗得發笑的表情裡又參雜進了一絲驚奇。
「你看,JOJO,」等到敘述告了一段落後,絲吉Q伸手拍了拍那隻──他JOJO僅存下來的──胳膊,慢慢地開口說。「我們所看見的都只是西撒其中的某個部分而已。我口中那個慢慢學會接觸別人的、舉動笨拙的人,或者你眼裡氣人的渾蛋。」
喬瑟夫沒有說話,只是微垂下眼睛,以他被諸多精密機械拼接成的新手掌覆蓋住纏在他右臂上的對方。妻子的手比自己小上很多,手背靜靜待在他的掌心下,就像在藉著這種彼此碰觸感受著什麼一般。
「就像你說的,這幾個面向都是他。而當它們被拼湊起來,例如每當我們這樣談論的時候,雖然永遠無法真正完整,但它們仍然會逐漸聚集,然後越來越接近他本身。」
「那是我們日後會放在心裡的對象,JOJO。靠著我們的想念,他將一直存在下去。」
喬瑟夫皺皺鼻子,「到底為什麼,我JOJO非得跟我老婆一起想念一個男人不可啊。」
他刻意以一種嫌棄的口吻說。但即使如此,難以掩飾的悶悶不樂還是從語氣裡徹底透露了出來。
「……但是好吧,如果是西撒那傢伙的話,破破例也不是不可行。誰叫他就像妳哥哥一樣呢。」
絲吉Q擦拭了下眼睛,同時慢慢露出一個微笑:「唔,就像JOJO你也很像他的弟弟一樣?」
「……喂我說,妳的眼睛沒問題嗎,哈?」
喬瑟夫狠狠打了一個冷顫,隨即不加思索地出聲反駁。就像在過去那段時間時,與西撒的每一次相處之中,總是會成為最後結局的那樣。
直到最後一次也仍不例外。
直到他們離開那座噴泉的時候,喬瑟夫的忿忿不平還是完全沒有消除;他一面對著自己的新婚妻子嘀咕著「喂我說,誰是他弟啊,世界上真的會有吧他態度這麼惡劣的哥哥嗎,哈?」,一面帶著她在聚集了四百萬人口的羅馬市裡慢吞吞地走著。
雖然在行程上嚴重耽誤,然而在他們艱難的互相監督之下,他們抵達羅馬的時間其實有些過早。如果照著他們的計劃立刻前往奇維塔維基亞港的話,依船票上所記載的時間看來,他們至少得在那兒發呆上四個小時。
他們因而選了相較之下更為簡便的方式——將行李暫時寄存在酒店,然後以打發時間的心態開始他們隨性的閒晃。
然而當他們真的開始沿著街道慢慢前進,試著將這座城市的一切收入眼底的過程裡,西撒‧齊貝林的名字卻開始逐漸出現在兩人的談話中,而且隨著路經地點的增加,他們談及義大利人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不是刻意地去提起,而是當行走在這座西撒曾生活過的城市,而他們倆又正巧都是「對羅馬一無所知的外來者」時,曾精也是外來者的義大利人努力融入這兒,並且逐漸學會怎麼生活的臆想片段便自然而然地浮現在腦袋之中。
哦,西撒那傢伙也曾經來過這裡吧。那混蛋一本正經地握著筆,伏在教室上寫字什麼的,完全難以想像。以他那種難以接近的性格,走在這條路上面對這一大堆人群的時候,八成也只會硬憋著煩躁感假裝毫不在意吧。
他那樣的人,是怎麼逐漸加入這座城市的步調,開始適應這兒的生活的呢?
他在酒店的時候也會像那樣跳上椅子嗎?交過多少個女朋友?還是說,整個城的女人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如果從現在開始偷聽路上的女人閒談,有可能會從裡頭聽見他的名字嗎?
這些猜測毫不現實,卻奇異地不斷盤旋在心裡,像有什麼衝動在確實地驅使他這麼做一樣。因而在這種奇妙感覺的帶領之下,他們很自然地繞過一個又一個轉角,將所及的景點全數逛了一次,同時時間也在飛快地流逝。
他們幾乎走遍了整個羅馬,包含著市中心與郊區。他們到了威尼斯廣場,到了特萊維噴泉前,甚至在奇怪的時間裡跑進喬瑟夫與西撒「另一次交手」的地點──那座酒店裡。當久違的墨魚麵被端上桌時,絲吉Q在喬瑟夫的大力推薦下咬了一口黑色的麵條,笑著瞇起了眼睛。
「唔,果然是JOJO你會喜歡的。」
抱著另一盤牛肉筆管麵的喬瑟夫皺起了眉毛。嘴裡的味道實在太奇怪了,是他JOJO完全不行的那種。甚至,他實在很難想像世上為什麼會有人喜歡這種口味。
西撒那傢伙,這麼親吻女人都不怕嘴裡的味道嚇跑人家嗎?喬瑟夫忍不住想,同時以帶點遺憾的視線瞥了下他的妻子。而當絲吉Q抬頭看向他,同時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的疑惑時,年輕的JOJO的臉龐立刻再次脹紅了起來。
在距離他們準備從市中心啟程、前往奇維塔維基亞港還剩下一個半小時的空檔時,他們站在已經被德意志軍徹底封死的真理之口前,看著精緻的雕刻嘆氣。絲吉Q可能完全無法想像,但對曾親眼見識過裡頭的喬瑟夫而言,在它的最深處,被放在那兒……或者更正確地說,過去沉睡在那兒,的「雕刻壁畫們」,可遠比它入口處的著名景點壯觀多了。
不過當然,也讓人不舒服得多。這麼說來,絲吉Q沒有親眼看見或許反倒是件好事。
他們花了十幾分鐘離開了古競技場,然後終於,又再次站在了威尼斯廣場前。
這對新婚夫妻對望了一下,分別都從彼此的瞳孔中看出流轉的光澤。
即使比起像西撒那樣曾每天生活在這座都市裡的人,他們對於羅馬完全只是徹底的門外漢,但就算是他們也同樣知道威尼斯廣場代表著什麼。
當然,廣場的興建本身就帶有極大的歷史紀念價值。然而對於他們而言,比起帶有緬懷意義的歌頌詠唱,它的座落地點本身具有更直接也更重大的意義。
「……妳連想都不要想。」
沉默將近三分鐘後,喬瑟夫瞪著眼前不知好歹的女人,以一種極其難得的認真語氣開口說話:
「那種地方?就算不提妳是我JOJO的老婆這件事,光是想把絲吉Q妳帶進去這點,西撒那傢伙也絕對不會放過我的。」
絲吉Q吐了吐舌頭,「嘻,好像如果是JOJO你一個人去,西撒他就連攔都不會攔一樣。」
喬瑟夫聳聳肩,放開他的妻子站回了絲吉Q身邊,與她一起並肩看向距離不遠處的一條小巷。它的存在位置有些隱密,是在平時不太容易注意到那種區塊;但也是因為這樣,一旦路經行人基於好奇而沿著它走進去,展現在他們眼前的便會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與他們都還完全沒有交集的當年,放棄了齊貝林的西撒曾在裡頭度過一整個青春期。後來,那樣的西撒與絲吉Q相遇了,在她的見證之下逐漸成長;再然後,遇到了從紐約來的JOJO。
喬瑟夫想著。他眨眨眼,下意識地伸出右手,隨後自然抓住了他旁邊的那隻。她的手相當小,卻穩定地沒有任何顫動;每當握住她的時候,他都會神奇地湧起無盡的力量以及勇氣。
或許,這就是西撒當年之所以能從深淵裡爬出來的原因之一,同時也是我JOJO拼了命想要拯救的世界之所以該繼續存在下去的其中一個理由。
年輕的JOJO深吸一口氣,凝視著視線盡頭的那條小巷,覺得自己彷彿看見了永眠在聖莫里茲的友人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
西撒‧齊貝林的打扮相當隨性。他背對著那條巷子站在入口處,將左手插在口袋裡,朝喬瑟夫挑起一條眉毛。在視線對上的幾秒鐘後,他瞇起眼睛笑了起來,臉頰上的倒三角形胎記因為肌肉的抽動而顫了一下。
『哦,JOJO。』西撒開口說。在喬瑟夫的記憶裡,對這道熟悉聲線留下的最深印象就是他位於瑞士時大動肝火的怒吼;然而現在,義大利人的語氣卻是全然地一派輕鬆。
『你知道,我得進去看看。』帶著手套的少年比了比身後,『在一切都順利解決以後,這是我西撒該做的最後一件事,也是只有我自己能夠完成的事。』
『只有我西撒自己能夠完成的事。』
他再重複了一次,同時將句子停在這兒,以目光來回掃視著他和絲吉Q,還有他們還交握著的手,對著喬瑟夫揚起嘴角。
所以別再跟過來了。帶著她回去,然後努力過好往後的生活。毫不費力地解讀出對方沒有說完的言外之意,喬瑟夫撇撇嘴,強忍著發乾的喉嚨吐出低聲的咕噥。
「……混蛋。你的下句話是,敢欺負她你就死定了。對吧?」
在絲吉Q愣了愣,側頭看向他的同時,對面的西撒也笑了起來。
『In bocca al lupo!』
義大利人最終衝著他喊了這麼一句,接著在朝他揮揮手後便轉身走進了那條小巷。他的步伐相當輕快,就像在Air Supply上共度的那一個月裡,大多數時候所表現出來的那樣。
在意識到這點的同時,喬瑟夫突然湧起一種再自然不過的想法,覺得當初、曾經的自己之所以再怎麼樣都無法想像那種經歷會發生在西撒這種人身上,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在於,與他相處的西撒,在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在Air Supply上的。
那座島嶼是西撒的第二個家,也是見證當初那名少年成長的地方。因而在上面生活的時候,即使所下的決心從不曾動搖過,西撒卻會本能性地展現出自己最為放鬆自在的模樣。
那樣的西撒格外氣人卻又相當柔軟,就像大多數擁有「正常」成長經驗的人類一樣;因而當他們啟程,從威尼斯馬不停蹄地趕到瑞士後,對方隨著車成前進而逐漸緊繃的反應才會在當下攪得他措手不及。
直到現在,一切成功劃上了句點後,目標達成、徹底放下一切的人才真的完全恢復成他所熟知的樣子。也是直到這個時候,喬瑟夫才又再次確定,即使在聖莫里茲的時候,眼前那個人一度莫名其妙地讓人完全難以理解,但他JOJO在那段期間裡所認識的確實也是西撒真實的模樣。
幸好我JOJO在最後察覺到了這個。拯救世界的少年英雄想。雖然時間點已經有些太遲,但至少不是在離開了這裡之後才終於後悔莫及地察覺。
他看著憑藉他幻想所勾勒出的西撒越走越遠,直到最終成為一個小點消失在視野範圍當中,然後轉頭望向他的妻子。
「In bocca al lupo?」
喬瑟夫張口說。他的發音因為過於標準反倒顯得有些奇怪,在這個將近正午的時刻,有些突兀地回響在空氣之中。
「……Crepi il lupo?」
絲吉Q眨眨眼睛,歪了下頭。即使語氣中充滿疑惑,她仍然下意識給出了正確的回應。
即使已經親手「拯救了世界」,但在結束了突然闖進生命裡的這一大團混亂後,在他們即將開始重建的平凡生活的過程裡,還有無數挑戰在等著他們。
是啊。難題現在才開始,而那隻擋在眼前的狼死定了。JOJO勾起嘴角,在心裡這麼重複後,他慢慢張口吐出聲音。
「哦,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回到紐約,他JOJO最開始的起點,展開他們往後的人生。
Fin.
「In bocca al lupo」、「Crepi il lupo」,是義大利的俚語,字面翻譯的話大概是「放進狼的嘴巴裡」、「那隻狼死定了」。用來表示在對方面對很艱難必須努力的事情(比方換工作或者準備考試)的事情時,給對方的祝福&回應的感謝。至少我自己的理解是這樣,希望沒有誤用。
後面200%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只曉得爆字得很絕望ry明明刪掉很大篇幅卻還是完全寫不完,也寫不出真的想要的感覺。希望以後還有時間來修。
好喜歡西撒。但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來表達這份喜歡XD或許做什麼都無法表達吧。
能一直讓這麼美好的人存在心裡,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希望總有一天能親自到聖莫里茲看看XD
2018.02.27
1.
「嗯?這裡……」
喬瑟夫在一扇緊閉的房門前停住腳步。他一邊咕噥,一邊調整一下姿勢,巧妙地讓重心落在支撐他的單手柺杖上。
雖然拜曾與柱中人(被單方面)訂下的死亡約戰所賜,毫無疑問,他在這座島上度過、無比充實(到恐怖)的一個月將會成為一生中極不尋常的記憶之一,卻也只讓他對這座別館的認知達到「並非一無所知」的程度而已。
事實上,鑒於當初極其緊迫的時間,受訓者的日程表極其固定;除了訓練難度不斷攀升外,其餘一切都是了無新意地以日為單位不斷重覆,活動範圍也被極其限縮。這使得喬瑟夫完全無從了解除去「特訓驗場」與「生活空間」外的其他地方,就更不用說「別館」的佔地大到完全等同整座島的地步了。
就算有過一個月的生活,我JOJO果然還是完全不了解這鬼地方啊。喬瑟夫撇撇嘴,在心裡不以為然地誹謗。初至這座島嶼時未被友善的導遊帶領參觀的記憶在一瞬間滑過腦中,隨後被他不甚在意地迅速忽略。
年輕的JOJO眨眨眼,重新回神望向眼前的木門。
這當然不是說它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這裡指得是,Air Supply上不乏與它外表相同的房門──,而是喬瑟夫沒有預料到會在這條走廊上看見等同「房間」意義的木門罷了。畢竟從過去經驗造就的認知來看,所有房間應該都集中在他曾生活過的那個區塊。
即使他對那塊地方、及那張躺了近三十天的床的最大記憶只有「筋疲力竭地癱倒後讓他JOJO睡得像死屍一樣」,這仍不妨礙喬瑟夫認知它與這裡的地理位置相去甚遠。
徒勞無功地瞪著它幾秒後,喬瑟夫低頭看向腳邊,一個明顯不適合「兩星期前還受到幾乎足以讓任何人致命的嚴重傷勢」身體的木箱放在那裏,裡頭雜亂無章地塞著各種用以打掃或整理的工具。
在他的身體以一種令人驚異的速度迅速復原後,離開威尼斯及Air Supply、返回英國與家人團聚便成為了眼前的短期目標。為此,在藉由德意志軍官的關係取得最終成功安裝到他手臂上的精密機械後,剛新婚不久的兩人便開始著手進行「離開」的準備。
隨後就是回到島上,對這幢極其巨大的別墅進行探索的開始。即使它的主人在行蹤不明(喬瑟夫至今仍不知道他的老師在決戰以後究竟去了哪兒)前便已將大致事項處理妥當,當初奉命留守的絲吉Q仍決定在離去之前將這幢別館徹底整頓。
所以說。喬瑟夫抬頭將視線轉回門上,伸手握住它的把手。這就是為什麼他JOJO會在重傷還未完全痊癒(雖然也已相差不遠)的時候拖著一箱東西到處閒晃,並在最終走到這裡的最大原因。
依照別館的佔地面積來看,想要全數收拾完畢無疑是件相當大的工程;即使大半其實是被他們無從處理的「波紋使者訓練場地」所佔據的,剩餘部分對島上僅存的二人而言也絕非易事。
幸而他們並不趕時間。雖然喬瑟夫確實很思念他的奶奶以及史比特瓦根老伯,他唯二的、許久不見的家人們,但在已先行拍過電報報了平安的前提下,離開便也成為了並非那麼迫切的事。此外,喬瑟夫本人也希望等到自己的傷勢再好上一些後再回去,以免兩名長輩又因為他JOJO而擔憂煩心。
於是兩個人……或者更準確的說,剛新婚不久的兩個人,便在喬瑟夫終於可以下床行動、並以熟悉新手臂和躺到快發霉為由堅持幫忙的情形下分頭行動起來。
幾天過去後,除了感到遠超過想像中的累人與麻煩外,之所以讓喬瑟夫還未罷手不幹的最大理由,便是當他收拾著那些在此之前從未踏入過的「神秘區塊」時,時常從中獲得的有趣及新奇感了。
承襲這幢別墅、及莉莎莉莎本人一貫秉持的華麗地,建築內部的不同區塊以數種迥異風格進行裝潢,卻微妙地能徹底融合而不令人無法適應。
而這使對每個區塊的搜索逐漸變成一種類似探險的驚喜,也讓自從養傷以來便始終被「困在床上」的喬瑟夫開始慢慢樂在其中──雖然實際動手整理的部分還是一如既往地累人。
但偶爾也會發生一些有意思……至少,對旁觀者而言很有意思,的事情。例如兩天前,當他從某個積塵已久的小盒子裡拎出一副心型耳環,重新抬起頭時,最先看見的便是他新婚不到一個星期的妻子瞪大眼睛的模樣。
『哎──喔呀,這是什麼驚喜嗎,JOJO?』
那絕對是他打從認識這女人以來看過她所露出過最甜蜜的笑容,而伴隨它的也是他所聽過最大分貝的驚呼聲。喬瑟夫翻翻眼睛。即使是他JOJO,有時候也完全無法理解這女人跳躍得遠超他一切認知的思維。
──雖然不可否認地,這的確讓她在某些時候看起來相當可愛。
『是耳針式的,唔?』
她湊到眼前,盯著他還捏在手上、被製成心型的小玩意兒,認真打量起來。
『哎呀,JOJO竟然有注意到人家的耳環都是耳針式的嗎。好、好害羞……唔,嘻嘻。』
在手部的施力之下,眼前木門發出一聲細微的咿呀,順從拉力朝外逐漸敞開。當「新左臂」因為他的使用而開始發出不協調的喀啦聲時,一股非常淡、卻專屬於塵封已久的室內的氣味也迎面撲了上來。
喬瑟夫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大掃除」的幾天下來,這種平均三個房間會碰上一次的氣味早已司空見慣地成為新的日常之一。不說其他,那副惹得絲吉Q發出尖叫的可怕耳環,就是他JOJO在某個擁有類似氣味的櫃子裡無意中挖出來的。
那天的最後,牛頭不對馬嘴的其妙對話結束在他JOJO忍無可忍的抱頭呻吟之中。喬瑟夫將思緒從記憶中重新抽回現實,發出一聲與當初如初一轍的嘆息。
直到現在,他還是完全無法明白那女人究竟是怎麼將他隨手翻到的東西理解為一個驚喜的──特別是在考量到打從他們「重逢」後,他JOJO本人便始終因為身體傷勢的限制而從未單獨行動過之後。
在以不安份的、仍在喀啦作響著的左手揉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後,喬瑟夫拖著腳邊的木箱邁步踏入室內,迅速掃視起無意中發現的房間配置。
以Air Supply的基本裝設而言,這個空間可以被歸類為「狹小且精簡」的一個。不要說是衛浴設備等,入眼看見的只有一張木製的單人床、一個小型矮櫃以及一張板凳,幾乎只是最基本的「足以供應一個人類居住需求」的配置。若非喬瑟夫此時就站在裡頭,他簡直無法想像這種規格的「房間」會存在於這座別館中。
鑒於莉莎莉莎其人對居住環境的要求就與她訓練波紋使者同樣嚴苛,在明明才剛過不久、卻遙遠得簡直像上輩子的事、記憶中特訓的那一個月裡,他JOJO被允許暫時使用的房間相當寬敞,以「僅供睡眠的單人房」(畢竟沒有任何時間去做其他事情)而言舒適到幾乎浪費的地步。
目測來看,這裡大概連那個房間的一半都不到吧。喬瑟夫任憑下意識的計算自然划過心裡,同時走至那張狹窄的木床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床板相當堅硬,甚至到了光坐著就能隱約感覺到不適的程度。喬瑟夫難受地扭扭身體,打量這張不僅狹窄、長度也絕不足以讓他這種少年躺上的床,發覺自己完全想像不出「有某個人曾經在這裡生活」的場景。
「需要打掃嗎……這裡。」
喬瑟夫一面嘟噥,一面卻還是出於以防萬一,決定快速檢查一下分明不大、看起來卻意外空蕩的空間。他彎下身,抱持徒勞無功的預測伸手拉開被放置在床頭旁的矮櫃。
然而裡頭卻不是他所預料的空無一物。伴隨這幾天下來已經無比熟悉的、時常出現在他們大掃除計劃裡的灰塵氣味,泛著陳舊鐵灰的金屬色逐漸展露在他眼前。
裡頭是一柄扳手。
被塵封在櫃子裡的陳舊扳手。
出於某種連本人也無法理解的毫無來由,喬瑟夫維持著彎腰探看的姿勢,慢慢伸手握住了它。
從塵封以久的空間裡取出被遺忘在裡頭的東西。自從與絲吉Q開始著手整理以來,這些便成為了日常生活中極其常見的動作之一。例如那對最終還是落在女孩手上保管的心形耳環,又例如靜靜躺在眼前的這柄扳手。
即使早有「由金屬製成」的心裡準備,實際重量還是有些超過預計。在險些失手將它摔下去後,喬瑟夫調整一下施力,才終於成功將其舉至眼前。
不同於它隱僻的位置,整柄扳手上遍佈著無數痕跡。無從數盡的刮痕、不規則的斑駁鐵鏽、諸多大小不一的塊狀汙漬,再再不加掩飾地彰顯曾經的持有者毫不在意的粗暴。
「……哈?什麼啊,這個是……」
喬瑟夫以他「新生」的左手手指觸摸柄手,金屬與鐵鏽的相觸感覺異常細瑣而微妙。雖然從口中自然吐出聲音,然而比起疑惑,盤旋在心裡的反倒更接近一種毫無來由、並且極不確定的隱約預感。
而就像是什麼力量以某種不知名方法得知了他的思緒般,當某種隱諱的猜測隨著時間在心裡逐漸成形同時,與它們完全貼合的句子也從仍敞開著的門口傳了過來。
「是西撒的哦。」
女性的聲音說,同時伴隨響起的是逐漸接近的腳步聲。當喬瑟夫抿住嘴唇朝著聲源方向抬起頭時,他的新婚妻子也在床邊站定、低下頭回望著他,那雙眼睛裡填滿一種柔軟的光澤。從仰視的角度,他清楚看見絲吉Q臉上掛著一個淡淡的微笑。
他們對望了一會兒,直到女孩再度轉開了視線,轉而掃視起他們正身處的狹小空間。
「哎呀,真懷念……從那之後就沒有再進來過了吧。還真虧JOJO你能找到這裡呢。」
不,其實真的就只是單純的巧合而已。喬瑟夫想,同時卻出於某種自然而未將之吐出口中。
隨著絲吉Q逐漸上揚的語氣,一種細小的、屬於「空間」的存在隨著女孩不經意流露出的深刻懷念逐漸滲入四肢百骸;年輕的JOJO有些不適地動了一下,下意識地想要驅散掉某種……甚至超出他本人意料之外的微妙隔閡。
此刻,流淌在這個他JOJO無意中闖進的房間裡的,是當時尚未來到這裡的他一無所知的過去。它屬於過去的Air Supply,在未被任何人提起的幾年之間始終沉睡在那些「當時就已經在島上生活的人」的心裡。例如此時正在他眼前的絲吉Q,又例如存在她口中的西撒‧安東尼奧‧齊貝林。
西撒。喬瑟夫皺皺眉,在心裡無聲唸著。一種恍如隔世的奇怪感覺開始逐漸模糊地湧現,點滴侵蝕著心裡那股奇妙的不適。出於某種他自己都不明白的理由,他伸出右手,以一種比想像中還重的力道按住自己因為故障而不斷發出細微喀啦聲的左臂。
直到現在他仍清楚記得自己最後一次說出那個名字的時候。當時他正在對自己等待萬年的崇高對手致上告別的敬意。然後是再更之前的,在已被徹底破壞的旅館廢墟裡淚流滿面地嘶聲力竭。
那些親身經歷的記憶深深刻在心裡,與那些從戰鬥中帶回來的措手不及一同被主人擱置在待整理的那個區塊。過去三個多星期的養傷雖然讓他逐漸康復,無所事事的悠閒生活卻也讓這位戰鬥英雄下意識將和平與那段混亂卻充實的記憶徹底切割開來。
「完全的結束」。不提昏迷不醒的那兩星期,即使是後來,戰勝歸來的英雄動彈不得地癱在威尼斯休養的那段期間,無論是在和絲吉Q閒聊、與前來探望的修特羅海姆以明嘲暗諷的語言「交流彼此近況」、從極度不適應到開始逐漸接受往後將陪伴他JOJO一生的機械左臂,或者更之後,回到Air Supply後開始進行的最後大掃除,整整一個多月,那段彷彿死亡每天都在迫近的混亂都隨著句號劃下被喬瑟夫深深埋在心底。
而關於西撒的一切記憶也是這樣。存在於「那個時候」,與他JOJO並肩成長、一同逐漸學會戰鬥,並在最終被永遠留在那裡的夥伴。雖然不是刻意迴避,太過突然的永別卻讓戰勝歸來的英雄在亟需隔絕那些拯救世界的創舉、重新適應不再具有任何威脅性的普通日常時,因為時段而被自然地連帶分割到腦中「尚待整理」的區塊。
因而到了現在,在一切日子已經逐漸回到「正軌」後,喬瑟夫聽著那個不久前還天天被他掛在嘴邊、代表一個「就在他JOJO身旁的人」的名字, 伴隨睽違已久的奇怪感覺,一種緩慢卻持續的鈍痛也從心底逐漸蔓延開來。
總覺得似乎⋯⋯已經很久沒提到西撒那傢伙了啊。他想著,同時刻意挑起了一條眉毛。
「哦,怎麼,難道我JOJO誤入了那傢伙偷偷打造的秘密基地不成?」
果不其然,女孩馬上被他過度誇張的語氣逗得笑出聲來。
「不,沒有主人的允許,他才不會做這種事。」
她一面說,一面伸手拿過喬瑟夫手上的金屬物,將它輕輕握在手中。
「這裡是他的房間……當然,是以前的房間。幾年前,西撒第一次來到Air Supply的時候,主人就是把他安排在這裡的。」
幾年前的Air Supply。喬瑟夫在心裡重複。一種微妙的感覺逐漸湧現上來。當時,他JOJO還遠在英國,別說知道莉莎莉莎等人的存在了,甚至對這座島的名字也完全聞所未聞。
那個時候他絕對不會知道,一座遠在義大利的小島竟然會如此徹底地改變他的人生。
「哇喔,聽起來,在我JOJO不知道的那段過去裡,莉莎莉莎跟那傢伙的關係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好?」
他一面問,一面以有些刻意的大動作環視著周圍。說實話,這裡的空間狹小到某種近乎壓迫的地步,加上他以客觀標準而言確實是個大塊頭,身處其中的喬瑟夫竟詭異感覺到一種「放不開手腳」似的束縛。
雖然時間並不算長,但從一個多月的相處來看,莉莎莉莎在要求上或許是極端嚴格的老師,物質方面卻向來相當大方。
「那是因為你沒有見過當時的西撒。」絲吉Q說,顯然她完全聽懂了喬瑟夫玩笑背後所隱藏的震驚。「唔,那時候JOJO你還不在這裡,或許很難想像吧。」
「四年多前、第一次踏上這座島的西撒。」
2.
喬瑟夫眨眨眼睛,試圖在腦中勾勒出一個少年西撒的輪廓——他滿臉不耐煩地瞪著前方,心中充滿孤獨與暴戾,整個世界在他眼中只是渾沌一片的漆黑……
他失敗了。這種印象與他記憶裡的西撒完全搭不上邊。無論他再怎麼想像,腦中勾勒出的影像都是那個傢伙慢慢翹著嘴角、吐出各種存心和他JOJO過不去的渾蛋話的模樣。
那樣把面子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熱愛耍帥的傢伙曾經有過那種面向。早在駐立於聖莫里茲市的旅館前、眼睜睜目送著西撒的背影走離他們視線的當時,喬瑟夫便親耳聽見他們的老師轉述了那段令人震驚的孤獨過去。然而直到現在,站在西撒曾經生活過的房間裡,和曾實際接觸過「那時期的西撒」的女孩談論西撒,這些種種才終於讓喬瑟夫逐漸湧現出一點異樣的感覺。
那種怪異相當難以說明,或許是什麼難以致信的荒謬被逐漸具體化,或許是意識到某種始終被他視為故事的劇情其實曾經真正發生,又或許是什麼別的;隨著時間逐漸累積,這種……如果硬要以言語定義的話,認知的翻覆,也慢慢累積到達一種「詭異地期待著接下來」的程度。
「他很喜歡這裡……唔,我指得是,這一座島。」再環視了四周一會兒後,絲吉Q慢慢地說。這次,她沒有再費心去掩飾自己話語中對西撒的想念。
「在兩年前,西撒決定離開Air Supply、去羅馬讀書的時候,他花了很多的時間在收拾這間房間,甚至連人家的幫忙也直接拒絕了。」
「『整理好一切重新出發。啊,我想這是只有我西撒自己能做到的事。』,他拍拍我的肩膀,笑著這麼說。」
「那時候我突然想,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西撒變成了現在那個樣子的?明明剛開始來這裡的時候,他連想和別人正常對話都很困難。即使是和主人對話,他也常不知道該怎麼『正常地』把話接下去……當然再到後來,只要是主人說的話,他就只會答應而已,從來沒有表示過任何反對。」
絲吉Q帶點玩笑意味地說。她柔軟卻毫不遲疑的語氣再再昭示她完全是憑藉著自己的認知來進行敘述的──存在她心裡、和她們度過共同生活的那位西撒‧齊貝林從不曾反抗過莉莎莉莎的話。只要那是出自於她的主人,他便會將其視為最高命令般地嚴格堅守。
然而看著她開開闔闔的嘴唇,喬瑟夫卻清楚感到自己的胃部慢慢痙攣起來。他垂下頭,稍微閉了下眼,屬於西撒的堅定從腦海裡一下浮現出來。
『抱歉,老師。妳也明白,這是齊貝林一族的問題。』
在此之前,喬瑟夫始終認為自己對於那段經歷的最大記憶,八成只會由氣憤與不解、及最終讓他盡力嘶吼的深刻疼痛組成;然而事實是那天,1939年的2月27日的那個下午,發生在聖莫里茲的一切記憶其實早已全都深刻進入了他的生命裡,甚至遠比他本人所認為要得更加清晰。
他清楚記得西撒跳下欄杆、背對他們一步步走離的模樣,也記得莉莎莉莎在瞬間瞪大的眼睛。在那以前,他從沒想過會在那張艷麗卻冷漠的臉上看見這樣的表情。
現在想想,當時她所驚訝的,或許就是始終對她言聽計從的西撒第一次出乎意料地出言反抗這點了吧。喬瑟夫想著,同時任憑自己持續接收仍在敘述的女聲。
「但在不知不覺間,他卻已經成長成一個『必須要親自做到什麼』的堅強男孩了。」
喬瑟夫抿起嘴唇,安靜地聽著她有些跳躍的句子。或許是因為沒有刻意去連貫,絲吉Q的敘述相當隨意,就像在談論到西撒時,她身為陪伴著他、從那段絕望的孤獨中逐漸重新站起來的身旁人之一,記憶與相處已經將那樣逐漸轉變的西撒深深刻在她的心裡一樣。根本無需任何組織,她就能輕而易舉地說出許多關於他的事情。
「吶JOJO,你見過西撒的那個朋友,是吧?就是……唔,有個女朋友的那位德國軍人。」
「第一次見到西撒的時候,他們兩個是結伴一起來的。當時他們沿著威尼斯街走著,逢人就問『是否有位名叫莉莎莉莎的女性住在這兒』。」
「當時人家其實不太想理他們。唔,你知道主人所過的生活,這麼多年來幾乎沒有會來拜訪她的客人。除了梅西奈與羅吉茲,哦,當然還有SPW財團派來的使者外,也就只有那位了……馬利歐‧齊貝林先生。」
喬瑟夫不由自主地挪動了一下身體。他曾經下意識以為,當時在旅館前的自己就已經完全徹底了解了西撒的過去;然而直到聽見馬利歐‧齊貝林,莉莎莉莎口中那名之所以讓西撒如此自豪的男人後,他突然──再強烈不過地──湧起一種想搞清楚一切的奇怪衝動。
「從常理來看,他們甚至連主人是在Air Supply都不知道,只是在威尼斯本土上憑著運氣隨便詢問,完全就是傳說中的超‧可疑份子啊。」
絲吉Q突然低聲笑了一下。「可是啊,那時候,出於某種我自己也不知道的直覺,我突然覺得自己應該叫住他們。」
「我帶著他們到了Air Supply,幫助他們見到了主人。而很快,我就知道自己這麼做並沒有錯。」
「在陪著西撒過來後,他那位朋友很快就離開了,當時我一直以為西撒他也會這樣。可是最後,主人卻告訴我,他將會一直留在這裡,和我們一起生活。」
「最開始時我簡直不敢相信。你知道,就算是主人以前的部下、梅西奈和羅吉茲,或者來找主人討論『那些』的馬利歐先生,他們都從不曾在島上待超過一個星期;然而西撒卻是『準備一直在這裡繼續住下去』的第一個。」
「後來西撒告訴過我,當初是他自己主動要求留下來的。因為『這兒有著過去的他一無所知的那些答案』,而他認為自己必須找到它們。」
喬瑟夫沉默地聽著一切。在絲吉Q的敘述帶領下,原本再怎麼樣都無法成形的、「少年西撒的輪廓」開始慢慢浮現在腦中,同時,始終存於自己心裡的「西撒」也逐漸產生微妙的改變;原先截然不同、像分別佇立在光譜兩端般互不相容的影子以緩慢的速度彼此接近,堆疊成他陌生卻又熟悉的嶄新面貌。
「剛開始時非常新鮮。除了主人外,要照顧的人又再多了一個;而別說照顧自己了,他甚至連最基本的向人求救都不會。」
「我們一起洗了一個月的衣服。當時主人禁止直接替他做好,卻不反對我稍微傳授他一點技巧。她說,那個人需要的不是結果,而是藉此後退一步的過程。」
「前兩個星期,我們的相處中只有我一個人的聲音。我不斷試圖跟他說話,卻從來沒有得到他的回應。一開始覺得有點氣餒,但是後來我想,那又怎麼樣呢?有主人在,這傢伙總是會喜歡上Air Supply的。」
「西撒知道了我的生平、遇見主人的過程、和主人的相處,還有這座島上每個角落。我知道他在聽著,即使他從來沒發表過任何評論。」
「然後,到了第三個星期時,我向他說起了島上的客房,還有那些偶爾會來訪的人們。」
「『說起來,雖然是主人的安排,但你現在用的那間小房間,之前一直是馬利歐先生偶爾暫住時會使用的呢。』,當時我這麼說。」
「對我而言,那只是像閒聊、隨意的順口一提而已,與過去三個禮拜來每天都在發生的事情沒有什麼差異,可是西撒的眼睛卻一下子瞪大了。」
「『……你是說,他以前住在那兒?』,他問。這是他第一次開口對我說話。我想我應該要感到意外甚至驚喜的。但在那時候,比起這些,我心裡反而浮現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絲吉Q說。她將敘述暫時停在這兒,抬頭望進喬瑟夫那雙藍色的眼睛。
「……JOJO,那時候我覺得,主人的決定果然是正確的。一切真的都在慢慢變好,無論是加入我們的西撒,或者終於擁有了新成員的Air Suppply。」
「直到現在我仍然很慶幸自己當初對他說了那些,真的。當初有這麼做實在太好了。」
柔軟的語氣裡溢滿幸福,卻給了喬瑟夫一種下一秒就會馬上哭出來的錯覺。不過這次,他向來準確的直覺卻例外產生了偏差。女聲仍保持著一如既往的穩定,持續敘述了下去。
「其實對於馬利歐先生,我的所知相當少。畢竟他來島上的次數並不頻繁。打從好幾年前,我第一次在Air Supply見到他,直到最後一次結束前,中間也不過只有十幾次,而住宿的機會更不到五次。」
「即使只有那麼一點,可是對那個人完全一無所知的西撒而言,這些瑣碎到不行的事情全都是最珍貴的情報。他願意不惜一切代價去得到它們,甚至包括為此踏出前進的第一步。」
「我把我所知的盡可能都告訴了他:馬利歐先生習慣在狹小的空間裡整頓自己,主人說過那是一種積蓄勇氣來繼續前進的心理儀式;馬利歐先生喜歡太陽花,說它就像生命的象徵,只要看著就能從中得到無限的勇氣。」
「我第一次和馬利歐先生有互動,是在等待老師的中途、他站在別墅外頭看著天空發呆的時候;當時我抱著一籃衣服從他的身邊走過,他卻突然轉過頭來對我笑了笑,說:『啊,是嗎,今天是五月十三日啊』。」
「他好像不太習慣吃削好皮的蘋果。似乎也不是不喜歡,只是沒有這種習慣罷了。」
「他習慣隨身帶著小刀。」
「他從來沒有說過自己的事。是有一次,談到成為波紋使者的話題時,他表示他個人認為這是件很榮幸的事情;因為成功守護世界後,還活著的每一個人肯定都會變得更加幸福,而那正是他希望他摯愛的家人們所過的生活。」
「我把這些都告訴了西撒。斷斷續續得根本沒有任何章法,但西撒卻緊緊握著拳頭,露出非常難過的表情。」
「當時我還以為他下一秒就會直接哭出來。」
「……就像我JOJO剛才也是這麼想妳的一樣,絲吉Q。」
喬瑟夫嘆了口氣,卡在一個恰當的時點打斷了他妻子的敘述。而就像他說的,此時她看起來仍然像難過的像是下一秒就會哭出來般。
或許當年,少年西撒臉上出現的也是這種神情吧。喬瑟夫想。一種奇異的感覺突然湧現上來。而這促使他做出了接下來的舉動。
他抽走女孩手上還拿著的那柄板手,將它放回了床頭櫃上,然後伸手抱住了對方。
「……哎呀,這麼突然就抱上來了嗎?」
「吵死了,那又怎麼樣啊。再說,妳可是我JOJO的老婆吧。」
喬瑟夫以一種刻意的不耐煩粗聲回應。最初,他的本意其實是試圖預先制止女人在自己面前哭泣(天知道西撒那傢伙究竟帶給了他多大的影響);但在對方的雙手慢慢攀上他的肩膀、輕輕回抱住他後,他卻突然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疼痛。
是啊,痛苦始終存在心裡,只是在此之前,不想去察覺到的下意識甚至順利蒙蔽了他本人。喬瑟夫想著,同時閉上眼睛,逃避般地腦袋埋到絲吉Q的頸部。
她溫熱的身體柔軟地包覆著他,與無聲的陪伴一起,神奇地安撫著他波動的情緒。
他們默不作聲地互相擁抱了好一會兒。直到不知道經過多久以後,喬瑟夫才蹭蹭對方,以帶著不明顯鼻音的悶聲吐出句子。
「……還有些什麼?再多告訴我JOJO一些吧,西撒那傢伙的事。」
3.
結果最後,他們倆踏上羅馬的日期遠比喬瑟夫當初所預計的還要再晚上許多。
雖然不至於真的到『自己的拿手本事居然難得出了錯』這種程度的介意,然而當罪魁禍首──那個割捨不下任何「紀念物品」,似乎立誓把整座島搬空的女人──在身旁唧唧喳喳著,甚至還說出諸如「哎呀,JOJO你退步了呢,看來它也沒有人家想得那麼厲害嘛。」這種鬼話時,他相信即使是聖人,大概也會慢慢感到惱火起來吧。
喬瑟夫捂著頭。在看見那張再明確不過地顯示著四月中旬的日期時,他忍不住在心裡呻吟了聲。
當初到底中了什麼邪,究竟為什麼,我JOJO會在休養的那三星期間逐漸產生出『非這女人不娶』的錯覺,到底?他試圖問著自己,卻也清楚知道自己並不會找出任何答案。畢竟這已經是他第一萬次去嘗試這麼做了。
「哦呀?啊啦,就是這裡吧?傳說中的威尼斯廣場。明明位在羅馬,卻叫做威尼斯廣場呢。」
似乎打算挑戰他的忍耐極限般,悅耳的女聲繼續響了起來。那是即使以少女而言仍然有些過高的聲線,搭上語氣裡的躍躍欲試後,聽起來很聒噪,但也……也相當地可愛。
……可惡。
喬瑟夫在心理再次哀嚎一聲,吞下即使把他的嘴撕爛也絕不會想說出口的稱讚。他想,這大概就是自己之所以永遠無法找出答案的原因了。
絲吉Q挽住他的手臂,充作人型拐杖般地拽著他慢慢移動。威尼斯廣場仍保持了他JOJO初訪羅馬時的那種模樣:人潮絡繹不絕,正午太陽大辣辣地懸掛在頭頂上。
哦,羅馬的太陽果真不是蓋的,完全不打算體諒從小在倫敦長大,習慣雨水的我JOJO啊。感到衣服逐漸被汗水打濕,煩人地黏滯在皮膚上的討厭感覺,喬瑟夫忍不住吐吐舌頭,在心裡想著。絲吉Q摻著他的那隻手臂貼著他的內腕,很濕很黏,卻奇異地不會令人感到煩躁。
「看,就是這兒了。」
當他們鑽過許多小巷,最終到達那座著名特萊維噴泉前時,喬瑟夫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而彷彿擁有心電感應般,絲吉Q也在同時鬆開了他的手臂。在熱情到趨近毒辣的正午太陽照耀下,他們默不作聲地站在那座噴泉前面好一會兒。
直到喬瑟夫聳聳肩,繼續開口打破那陣突如其來的沉默後,堪稱輕鬆的氣氛才終於重新出現在兩人之間。
「西撒那傢伙被我JOJO餵下鴿子的地方。」
「……鴿子?」絲吉Q眨了眨眼,發出一聲困惑的咕噥。「人家只知道你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後似乎打了一架而已,JOJO,餵鴿子又是怎麼回事?」
一切彷彿倒置了。不久之前,當他們還窩在那個狹小的房間裡,是他JOJO聽著絲吉Q喋喋不休地說著來到Air Supply、並在那兒逐漸成長起來的少年西撒。
而當現在,喬瑟夫站在噴水池前,看著不斷灑出的水花,腦中浮現的是與西撒初次見面的時後,那雙帶著一點惡意戲謔地看著他的綠色眼睛。
那個時候……想到自己最終漂亮地還了一擊回去,讓那個原本洋洋得意的義大利佬吃了一嘴鳥毛,喬瑟夫忍不住偷偷竊笑了起來。當然在事後,那三十多天的相處中,他和西撒都在時間的流逝及不得不為的磨合裡逐漸將對方視為親友,但就像他完全能猜得到「小西撒」絕不可能親口承認這點般,對他JOJO來說,要他為了揶揄對方以外的目的說出這種話,他同樣寧願選擇再去單挑一次成功轉變成完全生物型態的柱中人卡茲。
所以再怎麼說,果然,他JOJO永遠不可能和西撒那種傢伙和平相處的。就像深植於生命中的某種潛意識般,只要遇到對方,他們就會遵循本能完全不打算讓對方好過。
喬瑟夫想著。不過事實上,當初在和西撒吵個不停的每一天裡,他本人其實一直有種隱約的預感,覺得這種「激烈的碰撞」確實是最適合兩個人的溝通方式──對著另一個人,他們可以毫不顧忌地將一切情緒全扔到對方身上。由於知道對方同樣會毫不客氣地對自己這麼做,因而完全不須感到愧疚;並且同時,這也是對方能在自己面前毫不遮掩的證明。
當然,這種肉麻到噁心的想法遠比先前的那些還更無法出口,但喬瑟夫確實始終這麼認為。畢竟這種想法帶著他們從羅馬出發,在西撒的引薦下到了威尼斯,熬過了一個月的特訓,為了攔下艾哲紅石沒命地追趕一輛瘋狂的火車到了瑞士,然後將他們帶到聖莫里茲的旅館前面。
聖莫里茲的旅館前面。
喬瑟夫無聲地再重復一次。一種尖銳的刺痛一下子紮進他的心裡,時間相當短暫,卻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明確得多。
「……哦,是,就是在這兒。」
喬瑟夫抑制住差點倒抽口氣的本能,接著在幾秒鐘後,他聽見自己吐出了聲音。它感覺上沒有任何異狀,完全就是「他JOJO普通地說著話」的那種語氣;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絲吉Q攙扶他的手臂卻圈得更緊了。
但他完全不打算去理會這種潛伏在一如往常之下的隱約詭異,而是憑藉自己的意志,再次開口說話。
「看,這裡,」他說,同時用手胡亂筆劃了下,「當時有個拿相機的女人站在這兒,被西撒一下子捏起了下巴。然後那個混蛋說、」
喬瑟夫覺得自己分明只是打算敘述,然而在吐出聲音的同時,曾經親身經歷的景象卻一下子從腦中跳躍出來。站在相同地點、背後一大群來去匆匆的旅客;而西撒摟著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以一種挑釁的眼神盯著他。幾秒鐘後,義大利人動動他豐厚的嘴唇,張口吐出聲音。
「『哼,JOJO,你連這個女孩兒也打不過。』」
他以深刻在腦袋裡的、那種再氣人不過的語氣複述一次,然而聲音裡卻帶著一種隱晦的柔軟與落寞。
「……哦呀,這麼惡劣?」絲吉Q說。她像完全沒有查覺自己新任丈夫的不對近般地神色如常,然而她的手卻再次挽上了喬瑟夫的手臂。
「妳的下一句是,太意外了,西撒他從來沒有在人家面前這樣子過。對吧?」喬瑟夫撇撇嘴,刻意冷哼了聲,「那是因為是在妳和莉莎莉莎面前。平常時候,那渾蛋可不是這麼對女人的。」
當然,也不是這麼對我JOJO的。他在心裡補充,同時不忘吐出下一句話:
「來猜猜,他接下來對那個女人做了什麼?」
義大利女孩眨了眨眼:「唔,把她拉遠一點,好讓JOJO你不要接近她?」
喬瑟夫翻翻眼睛,索性一把捏住眼前女人的下巴。
「唔,差不多……就像是這樣吧。」
「JO、JOJO?」
他無視掉那聲低喊,順著記憶裡、西撒曾經做過的那些動作低下頭,慢慢把自己的嘴唇貼了上去。
這陣親吻沒有持續太久,幾乎只是簡單地互碰一下嘴唇;然而當這對新婚夫妻分開以後,與身旁比起羞澀更多是訝異的絲吉Q相較下,主動方JOJO的臉卻燒得簡直像下一秒就會原地蒸發一樣。
女孩兒摸摸自己殘留有另一個人溫度的嘴唇,隨後抬頭望向活像剛被非禮過的人:
「嘻嘻,好了,該害羞的應該是人家吧?我敢說,是西撒他的話,絕對不會有JOJO你這樣的反應的。」
「……嘖,吵死了。」
喬瑟夫逃避般地摀住臉,絕望地呻吟了聲。直到現在他都不懂西撒那傢伙究竟怎麼辦到這麼羞恥的事情的。更別說他JOJO剛剛的對象還只是對著自己的老婆而已。
那渾蛋可是隨手抱了個路過的女人就直接親下去了啊。
絲吉Q拽住她丈夫的胳膊,輕輕搖晃了幾下。費了好一會兒勁後,她才終於重新看見了那張仍然脹得通紅的臉龐。
對方刻意避開了她的視線,發出一連串咕噥:「就、就是這樣了。我說,絲吉Q妳能夠想像嗎?妳至少還是我JOJO的老婆,那傢伙可是在路上隨便找了個女人,然後就這麼做了啊。」
「……不過這就是那個傢伙啊。和在妳面前的表現完全不同,但確實也是他。」
然後他將自己和西撒初次「交手」……或者更正確說,連最開始以麵條的小打小鬧也算進去的話,應該是第二次了。簡單地敘述了一次。聽見在自己心裡佔據著哥哥這種形象的西撒說出『讓我為妳解除波紋魔術』這種話的時候,絲吉Q忍不住瞪大眼睛,露出一付相當難以想像的表情;而當她聽見喬瑟夫成功策動鴿子,漂亮還給對方一個「驚喜」之後,被逗得發笑的表情裡又參雜進了一絲驚奇。
「你看,JOJO,」等到敘述告了一段落後,絲吉Q伸手拍了拍那隻──他JOJO僅存下來的──胳膊,慢慢地開口說。「我們所看見的都只是西撒其中的某個部分而已。我口中那個慢慢學會接觸別人的、舉動笨拙的人,或者你眼裡氣人的渾蛋。」
喬瑟夫沒有說話,只是微垂下眼睛,以他被諸多精密機械拼接成的新手掌覆蓋住纏在他右臂上的對方。妻子的手比自己小上很多,手背靜靜待在他的掌心下,就像在藉著這種彼此碰觸感受著什麼一般。
「就像你說的,這幾個面向都是他。而當它們被拼湊起來,例如每當我們這樣談論的時候,雖然永遠無法真正完整,但它們仍然會逐漸聚集,然後越來越接近他本身。」
「那是我們日後會放在心裡的對象,JOJO。靠著我們的想念,他將一直存在下去。」
喬瑟夫皺皺鼻子,「到底為什麼,我JOJO非得跟我老婆一起想念一個男人不可啊。」
他刻意以一種嫌棄的口吻說。但即使如此,難以掩飾的悶悶不樂還是從語氣裡徹底透露了出來。
「……但是好吧,如果是西撒那傢伙的話,破破例也不是不可行。誰叫他就像妳哥哥一樣呢。」
絲吉Q擦拭了下眼睛,同時慢慢露出一個微笑:「唔,就像JOJO你也很像他的弟弟一樣?」
「……喂我說,妳的眼睛沒問題嗎,哈?」
喬瑟夫狠狠打了一個冷顫,隨即不加思索地出聲反駁。就像在過去那段時間時,與西撒的每一次相處之中,總是會成為最後結局的那樣。
直到最後一次也仍不例外。
直到他們離開那座噴泉的時候,喬瑟夫的忿忿不平還是完全沒有消除;他一面對著自己的新婚妻子嘀咕著「喂我說,誰是他弟啊,世界上真的會有吧他態度這麼惡劣的哥哥嗎,哈?」,一面帶著她在聚集了四百萬人口的羅馬市裡慢吞吞地走著。
雖然在行程上嚴重耽誤,然而在他們艱難的互相監督之下,他們抵達羅馬的時間其實有些過早。如果照著他們的計劃立刻前往奇維塔維基亞港的話,依船票上所記載的時間看來,他們至少得在那兒發呆上四個小時。
他們因而選了相較之下更為簡便的方式——將行李暫時寄存在酒店,然後以打發時間的心態開始他們隨性的閒晃。
然而當他們真的開始沿著街道慢慢前進,試著將這座城市的一切收入眼底的過程裡,西撒‧齊貝林的名字卻開始逐漸出現在兩人的談話中,而且隨著路經地點的增加,他們談及義大利人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不是刻意地去提起,而是當行走在這座西撒曾生活過的城市,而他們倆又正巧都是「對羅馬一無所知的外來者」時,曾精也是外來者的義大利人努力融入這兒,並且逐漸學會怎麼生活的臆想片段便自然而然地浮現在腦袋之中。
哦,西撒那傢伙也曾經來過這裡吧。那混蛋一本正經地握著筆,伏在教室上寫字什麼的,完全難以想像。以他那種難以接近的性格,走在這條路上面對這一大堆人群的時候,八成也只會硬憋著煩躁感假裝毫不在意吧。
他那樣的人,是怎麼逐漸加入這座城市的步調,開始適應這兒的生活的呢?
他在酒店的時候也會像那樣跳上椅子嗎?交過多少個女朋友?還是說,整個城的女人沒有人不知道他的?如果從現在開始偷聽路上的女人閒談,有可能會從裡頭聽見他的名字嗎?
這些猜測毫不現實,卻奇異地不斷盤旋在心裡,像有什麼衝動在確實地驅使他這麼做一樣。因而在這種奇妙感覺的帶領之下,他們很自然地繞過一個又一個轉角,將所及的景點全數逛了一次,同時時間也在飛快地流逝。
他們幾乎走遍了整個羅馬,包含著市中心與郊區。他們到了威尼斯廣場,到了特萊維噴泉前,甚至在奇怪的時間裡跑進喬瑟夫與西撒「另一次交手」的地點──那座酒店裡。當久違的墨魚麵被端上桌時,絲吉Q在喬瑟夫的大力推薦下咬了一口黑色的麵條,笑著瞇起了眼睛。
「唔,果然是JOJO你會喜歡的。」
抱著另一盤牛肉筆管麵的喬瑟夫皺起了眉毛。嘴裡的味道實在太奇怪了,是他JOJO完全不行的那種。甚至,他實在很難想像世上為什麼會有人喜歡這種口味。
西撒那傢伙,這麼親吻女人都不怕嘴裡的味道嚇跑人家嗎?喬瑟夫忍不住想,同時以帶點遺憾的視線瞥了下他的妻子。而當絲吉Q抬頭看向他,同時眨了眨眼表示自己的疑惑時,年輕的JOJO的臉龐立刻再次脹紅了起來。
在距離他們準備從市中心啟程、前往奇維塔維基亞港還剩下一個半小時的空檔時,他們站在已經被德意志軍徹底封死的真理之口前,看著精緻的雕刻嘆氣。絲吉Q可能完全無法想像,但對曾親眼見識過裡頭的喬瑟夫而言,在它的最深處,被放在那兒……或者更正確地說,過去沉睡在那兒,的「雕刻壁畫們」,可遠比它入口處的著名景點壯觀多了。
不過當然,也讓人不舒服得多。這麼說來,絲吉Q沒有親眼看見或許反倒是件好事。
他們花了十幾分鐘離開了古競技場,然後終於,又再次站在了威尼斯廣場前。
這對新婚夫妻對望了一下,分別都從彼此的瞳孔中看出流轉的光澤。
即使比起像西撒那樣曾每天生活在這座都市裡的人,他們對於羅馬完全只是徹底的門外漢,但就算是他們也同樣知道威尼斯廣場代表著什麼。
當然,廣場的興建本身就帶有極大的歷史紀念價值。然而對於他們而言,比起帶有緬懷意義的歌頌詠唱,它的座落地點本身具有更直接也更重大的意義。
「……妳連想都不要想。」
沉默將近三分鐘後,喬瑟夫瞪著眼前不知好歹的女人,以一種極其難得的認真語氣開口說話:
「那種地方?就算不提妳是我JOJO的老婆這件事,光是想把絲吉Q妳帶進去這點,西撒那傢伙也絕對不會放過我的。」
絲吉Q吐了吐舌頭,「嘻,好像如果是JOJO你一個人去,西撒他就連攔都不會攔一樣。」
喬瑟夫聳聳肩,放開他的妻子站回了絲吉Q身邊,與她一起並肩看向距離不遠處的一條小巷。它的存在位置有些隱密,是在平時不太容易注意到那種區塊;但也是因為這樣,一旦路經行人基於好奇而沿著它走進去,展現在他們眼前的便會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與他們都還完全沒有交集的當年,放棄了齊貝林的西撒曾在裡頭度過一整個青春期。後來,那樣的西撒與絲吉Q相遇了,在她的見證之下逐漸成長;再然後,遇到了從紐約來的JOJO。
喬瑟夫想著。他眨眨眼,下意識地伸出右手,隨後自然抓住了他旁邊的那隻。她的手相當小,卻穩定地沒有任何顫動;每當握住她的時候,他都會神奇地湧起無盡的力量以及勇氣。
或許,這就是西撒當年之所以能從深淵裡爬出來的原因之一,同時也是我JOJO拼了命想要拯救的世界之所以該繼續存在下去的其中一個理由。
年輕的JOJO深吸一口氣,凝視著視線盡頭的那條小巷,覺得自己彷彿看見了永眠在聖莫里茲的友人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
西撒‧齊貝林的打扮相當隨性。他背對著那條巷子站在入口處,將左手插在口袋裡,朝喬瑟夫挑起一條眉毛。在視線對上的幾秒鐘後,他瞇起眼睛笑了起來,臉頰上的倒三角形胎記因為肌肉的抽動而顫了一下。
『哦,JOJO。』西撒開口說。在喬瑟夫的記憶裡,對這道熟悉聲線留下的最深印象就是他位於瑞士時大動肝火的怒吼;然而現在,義大利人的語氣卻是全然地一派輕鬆。
『你知道,我得進去看看。』帶著手套的少年比了比身後,『在一切都順利解決以後,這是我西撒該做的最後一件事,也是只有我自己能夠完成的事。』
『只有我西撒自己能夠完成的事。』
他再重複了一次,同時將句子停在這兒,以目光來回掃視著他和絲吉Q,還有他們還交握著的手,對著喬瑟夫揚起嘴角。
所以別再跟過來了。帶著她回去,然後努力過好往後的生活。毫不費力地解讀出對方沒有說完的言外之意,喬瑟夫撇撇嘴,強忍著發乾的喉嚨吐出低聲的咕噥。
「……混蛋。你的下句話是,敢欺負她你就死定了。對吧?」
在絲吉Q愣了愣,側頭看向他的同時,對面的西撒也笑了起來。
『In bocca al lupo!』
義大利人最終衝著他喊了這麼一句,接著在朝他揮揮手後便轉身走進了那條小巷。他的步伐相當輕快,就像在Air Supply上共度的那一個月裡,大多數時候所表現出來的那樣。
在意識到這點的同時,喬瑟夫突然湧起一種再自然不過的想法,覺得當初、曾經的自己之所以再怎麼樣都無法想像那種經歷會發生在西撒這種人身上,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在於,與他相處的西撒,在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在Air Supply上的。
那座島嶼是西撒的第二個家,也是見證當初那名少年成長的地方。因而在上面生活的時候,即使所下的決心從不曾動搖過,西撒卻會本能性地展現出自己最為放鬆自在的模樣。
那樣的西撒格外氣人卻又相當柔軟,就像大多數擁有「正常」成長經驗的人類一樣;因而當他們啟程,從威尼斯馬不停蹄地趕到瑞士後,對方隨著車成前進而逐漸緊繃的反應才會在當下攪得他措手不及。
直到現在,一切成功劃上了句點後,目標達成、徹底放下一切的人才真的完全恢復成他所熟知的樣子。也是直到這個時候,喬瑟夫才又再次確定,即使在聖莫里茲的時候,眼前那個人一度莫名其妙地讓人完全難以理解,但他JOJO在那段期間裡所認識的確實也是西撒真實的模樣。
幸好我JOJO在最後察覺到了這個。拯救世界的少年英雄想。雖然時間點已經有些太遲,但至少不是在離開了這裡之後才終於後悔莫及地察覺。
他看著憑藉他幻想所勾勒出的西撒越走越遠,直到最終成為一個小點消失在視野範圍當中,然後轉頭望向他的妻子。
「In bocca al lupo?」
喬瑟夫張口說。他的發音因為過於標準反倒顯得有些奇怪,在這個將近正午的時刻,有些突兀地回響在空氣之中。
「……Crepi il lupo?」
絲吉Q眨眨眼睛,歪了下頭。即使語氣中充滿疑惑,她仍然下意識給出了正確的回應。
即使已經親手「拯救了世界」,但在結束了突然闖進生命裡的這一大團混亂後,在他們即將開始重建的平凡生活的過程裡,還有無數挑戰在等著他們。
是啊。難題現在才開始,而那隻擋在眼前的狼死定了。JOJO勾起嘴角,在心裡這麼重複後,他慢慢張口吐出聲音。
「哦,走吧。我們該回去了。」
回到紐約,他JOJO最開始的起點,展開他們往後的人生。
Fin.
「In bocca al lupo」、「Crepi il lupo」,是義大利的俚語,字面翻譯的話大概是「放進狼的嘴巴裡」、「那隻狼死定了」。用來表示在對方面對很艱難必須努力的事情(比方換工作或者準備考試)的事情時,給對方的祝福&回應的感謝。至少我自己的理解是這樣,希望沒有誤用。
後面200%不知道自己在寫什麼,只曉得爆字得很絕望ry明明刪掉很大篇幅卻還是完全寫不完,也寫不出真的想要的感覺。希望以後還有時間來修。
好喜歡西撒。但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來表達這份喜歡XD或許做什麼都無法表達吧。
能一直讓這麼美好的人存在心裡,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希望總有一天能親自到聖莫里茲看看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