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始終無法登入,荒廢這邊好一陣子,這陣子寫過的東西有些放在艾比索(但更多就只存在電腦裡了ry)
趁著今年227來存稿一下,希望日後慢慢恢復把這邊當倉庫的習慣&能稍微研究一下Weebly的功能XD
※
〈Sunflowers café〉
2020/02/27
※
注意:
《JOJO的奇妙冒險》二部同人,喬瑟夫+莉莎莉莎老師+一堆被他們提到的人
本意是想寫兩個人聊西撒,但寫到後來徹底偏掉,與小西撒的關係可能不是那麼強烈。不過是為了227寫的所以還是標227 XD 另外有極微弱的二部夫妻成分。
漫畫線二部後(很多年的)後日談,原作未提及的幻想捏造,充滿我流解釋、大量私設和OOC。
重新校稿時發現時序相當混亂,可能造成閱讀困難,但因為暫且想不到修改的方法,所以還是先維持原樣,僅以區分章節的方式來進行切割。(希望會比較好懂一點orz)
寫作時間橫跨的有點久,書寫模式可能不太一樣,最後可能會有草率收尾的感覺。
太久沒有寫字,可能會有語句不順或表達能力不佳的障礙。
沒問題的話請往下:)
趁著今年227來存稿一下,希望日後慢慢恢復把這邊當倉庫的習慣&能稍微研究一下Weebly的功能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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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flowers café〉
2020/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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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
《JOJO的奇妙冒險》二部同人,喬瑟夫+莉莎莉莎老師+一堆被他們提到的人
本意是想寫兩個人聊西撒,但寫到後來徹底偏掉,與小西撒的關係可能不是那麼強烈。不過是為了227寫的所以還是標227 XD 另外有極微弱的二部夫妻成分。
漫畫線二部後(很多年的)後日談,原作未提及的幻想捏造,充滿我流解釋、大量私設和OOC。
重新校稿時發現時序相當混亂,可能造成閱讀困難,但因為暫且想不到修改的方法,所以還是先維持原樣,僅以區分章節的方式來進行切割。(希望會比較好懂一點orz)
寫作時間橫跨的有點久,書寫模式可能不太一樣,最後可能會有草率收尾的感覺。
太久沒有寫字,可能會有語句不順或表達能力不佳的障礙。
沒問題的話請往下:)
1、
1951年2月27日,洛杉磯。
午後的陽光不算太強,但想穿透冬末特有的灰霾卻已十分足夠。它灑落在銜接街道與街道的建築,拭過印著「Sunflowers café」的招牌。
作為位在轉角處的咖啡廳,它擁有著堪稱龐大的腹地。主人妥善利用了入口樓梯兩側所留下的狹長型空間,藉由被栽種於白色圍欄中、整排狀似太陽的花朵,整體被打造得如同它被賦予的名字。
由於花季已趨近尾聲,大片的種植並未形成具有一定規模的花海,但即便如此,稀疏的金黃色仍在一片嫩綠中被格外突顯出來,在光線的襯托下溫暖得有些寂寥。
1951年2月27日。這是一個平日的午後。在下午三時這種悠閒的時段裡,佔地頗大的咖啡廳裡顯得格外空蕩。
店裡唯一的服務員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懶散站在櫃檯前,不時擦拭器具、或著抬頭張望一下店內。
事實上,他不是沒有試圖專心在工作上過,然而在長久工作下所訓練出的敏銳觀察力告訴他,至少在此時,他所有客人們──一對情侶,以及一名佔據了窗邊兩人座位的女性──都不需要他的服務。
是啊,畢竟是在這種冷門的時段。服務員百般無聊地想。他先將視線短暫停留在那組情侶身上數秒,隨後眨眨眼,轉而打量起坐在窗邊的那名女士。
即使身在室內,她仍將墨鏡與皮製手套穿戴在身上;暗色遮隱了銳利的眼神,卻沒有完全掩蓋住她身上那股無聲的氣勢。
桌面上擱著一杯紅茶。隔著皮革,她以指尖輕觸一下杯緣,隨後靠上了椅背。縱然做出放鬆的模樣,但從擱放在對面的那份菜單來看,比起找個地方打發時間,等待另一個人前來似乎才是這名女士的主要目的。
服務員在心裡如此做出結論。事實上,他本人的好奇心遠遠小於他實際表現出的模樣,然而在這個窮極無聊的下午,即使只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會讓人不由自主地在意起來。
光線穿透玻璃,沿著邊緣留下以斜線切割的區塊,將室內隱約區分為亮度稍有不同的兩側。縱然從此時身處的角度無法看清女人的表情,但這並不妨礙他理解客人不想被打擾的心情。
店內以唱片機撥放著音量適中的古典樂,音符的流淌成功吸收了那對男女竊竊私語的窸窣聲響,有效舒緩著神經;如果閉上眼睛隔絕視線,甚至會因為放鬆過久逐漸產生永恆不變的錯覺。
一個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後。像世界陷入靜止般,四周的沉澱彷彿將一成不變地永遠持續下去。
也因而,當那名高大的男子推動門板,大步走入室內時,室內每一個人都將視線投向了他。隨著空氣的湧入流通,凝滯的氛圍一下子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男人身著襯衫、長褲以及皮鞋。一個公事包被他隨興地夾在腋下,喉結從未扣上的第一顆扣子縫隙中隱約顯露出來。
客觀而言確實是尚稱正式的打扮,但放在男人身上卻產生了一種隱約的違和。
從全身上下所覆著的薄汗、以及有些濕潤的頭髮,不難推論出他應該是匆忙趕過來的;但即使如此,他的呼吸卻絲毫沒有紊亂,仍保持著如常的平穩。
情人們對視一眼,默契地短暫中止了對話;服務員也收起原先的怠惰,調整一下領結,盡忠職守地朝來者邁開步伐。
但在他剛停妥腳步,甚至來不及開口說出任何招呼之前,對方便立即朝他擺了擺手,吐出打發的字句:
「喂,紅茶以外都好,隨便一杯什麼都行。」
傳達的意思直白到令人感到些許錯愕;同時,即使扣除掉言詞中的不經修飾,那也是種相當隨興的聲音,被以幾乎可以算是「破壞了這個寧靜午後」的宏亮傳遞出來。
在服務員遲疑一下,不知是否該順勢上前替對方領位以前,男人便已逕自邁步走向窗邊那個桌子,拉開女人對面的木椅,一屁股坐了下來。即使才進入室內不到一分鐘,但拜他一連串的舉動所賜,先前由時間、地點及環境所共同成就的寧靜沉澱感一下被驅散的寥寥無幾。
然而男人似只見乎毫無所覺。他將已經用不上的菜單推到一旁,以擱上桌的左手支著腦袋,朝望著他的女人露齒微笑。
對視持續了幾秒,隨後女性抿起嘴唇,慢慢扯出一絲弧度:
「遲到了三分鐘啊,JOJO。」
聽見這個稱不上問候的開場,被喊作JOJO的男人挑起眉毛,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同時卻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呿,看來,好萊塢的劇本完全沒有改變妳那種糟糕的個性嘛,啊?」
他說,同時不留痕跡地瞥向對方的右手。即使掌部被皮製手套完全覆蓋至手腕以上,無名指根部仍能看見隱約的圈型突起痕跡。
「咳咳,該說……好久不見了吧,莉莎莉莎。」
2、
JOJO,全名喬瑟夫‧喬斯達。 縱然尚未為世人所知悉,但卻是個妥善運用經商天賦,並成立喬斯達不動產公司的幸運男人。
並不到一般大眾普遍知悉長相的那種程度,卻仍不時會登上特定專版的報紙;站在客觀的評論標準來看,大抵上,這個姓名可以說是落在那種「特定領域的人大多會聽聞過」的半知名範圍。
被稱作莉莎莉莎的女人想著。在1948年,她因為再次步入婚姻而準備搬離喬斯達家的當時,喬瑟夫還在為搞懂最基本的商業法規苦惱不已;然而在那以後不過三年,他所成立的公司卻已經成為小有規模的存在了。
不僅只在紐約發展而已,甚至有本事逐漸發展至差距約3000英里的舊金山。而正是因為作為負責人的喬瑟夫必須親自前往商談及簽約,才因而與自再婚後便定居於洛杉磯的她有了此次的見面。
就這樣下去的話,在這傢伙的帶領下,或許總有一天,這家不動產公司會如同史比特瓦根的SPW財團一樣,成為紐約、乃至整個美國中家喻戶曉的王國吧。
他們共同長輩的名字閃過腦中,莉莎莉莎緩慢眨了下眼。
這樣身穿襯衫、為一紙合約奔波的喬瑟夫固然不存在於她過往的記憶裡,卻並未超過她所認知的範圍;無論是對正裝明顯不適、或者在進入咖啡廳這種「輕聲細語交談享受時光」的地方時保持的舉動,種種反應都顯示這確實就是十幾年前,她曾經相處並且指導的那名少年。
然而在此同時……
她抿抿唇。在此同時,喬瑟夫身上也產生了某種肉眼可見的變化。在分別後增添的嶄新元素摻入她所熟知的那些與生俱來,讓眼前的男人在一些隱晦的小地方顯得有些陌生。
例如由內而外、從他身上自然散發出的,隨著年歲越見增長的穩重。
穩重。倘若在十數年前他們初識……至少,當時喬瑟夫認知中的初識時,這絕對是個難以想像會出現在喬瑟夫身上的詞彙,然而在久未見面的現在,增添於對方身上的新元素不但沒有產生任何違和感,反倒給了人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距離他們上次見面不過一年左右,轉變便已明顯到令人難以忽視的程度了。速度快得並不僅是「時間的累積」所能解釋的程度而已,更像是經歷了什麼足以被稱之為契機的事件。
莉莎莉莎掀動一下眼簾,微小的轉變被遮掩在暗色的鏡片下。
她與喬瑟夫的上次見面是在去年的紐約,以艾莉娜‧喬斯達為主軸運轉的那棟房子裡。當時喬瑟夫的一通電話將她從洛杉磯重新帶了回來。拜日漸進步的交通所賜,她在最後一刻前成功趕到,握住那位女士的手,親眼見證她安詳地闔上雙眼陷入永眠。
而在她匆忙趕到,沿著熟悉的路徑踏入院子的那一瞬間,身穿整套黑色西裝、盯著天空發呆的喬瑟夫也正巧轉過頭來;在他們對上視線的瞬間,那雙綠色眼睛閉了閉,而後在它重新睜開的瞬間,男人也慢慢牽動嘴角,朝她微笑了一下。
『嗨,伊莉莎白,』他平靜地說,『歡迎妳回來。』
事實上,他們在距今約10年前便已重新相認;但出於某種對於改變現狀的彆扭感及默契的運作下,他們對待對方的態度卻始終持續著一如往常。在莉莎莉莎尚未再婚、仍與艾莉娜以及喬瑟夫共同生活的那段時間,當艾莉娜已放下遙遠過去的暱稱,轉而以伊莉莎白稱呼她的同時,喬瑟夫卻仍保持曾經的習慣,並以一種極隨便的態度喊著「莉莎莉莎」。
也因而,當時的那聲稱呼才會令她印象格外深刻。她想。那時候,喬瑟夫站在距離她不到幾尺的地方扯著嘴角,然而比起 笑意,綠色眼睛中滿滿盛載的,卻是截然相反的沉重及悲慟。
那以後的數日都在被雜事填滿的匆促之中渡過,比起情感方面,半強迫式的忙碌及疲累反而佔據更多的精力,並衍生出一種發自內心的疲憊,迫使莉莎莉莎無暇多想;因而直到她將自己塞進返回洛杉磯市的車程座位、靠上椅背時,喬瑟夫的那個微笑才又從腦袋裡再清晰不過地浮現出來。
那是在此前從來不曾見過的、屬於對方的另一種樣貌,顯現在以生死區隔的過往與現今之間;與存在記憶裡的另外一段過去有些相似,在某些本質上卻又截然不同。
另外一段過去……不受莉莎莉莎控制地,在意識到的瞬間,特定的時間與地點便已一併從深埋於腦中的久遠回憶中迅速浮現。
1939年,瑞士聖莫里茲。
無論對於她或者喬瑟夫而言,這個時間與地點都盛載著無法輕鬆提起的珍貴回憶;絕非願意忘記的存在,卻沈重得連僅是刻意從回憶中提取,也足以立刻感到心臟被揪緊般的抽痛。
她將腦袋擱上椅背,無聲地閉上眼睛。在西撒‧安東尼奧‧齊貝林的名字浮現的同時,她也突然再清楚不過地意識到,由於在那場戰役後,她與喬瑟夫並非馬上相認,而是再經歷了兩個多月的分別,因而錯失那個時間點後,他們從未再與對方深入談起過那名逝世已久的金髮青年。
因而在接下來,那趟不算短的車程中,那段她不曾親自參與的、1939年在威尼斯休養傷勢的喬瑟夫始終不斷盤旋在她的想像之中。
將思緒從過去拉回現今,莉莎莉莎抿起嘴唇,重新注視著喬瑟夫;在對上那雙帶著一點笑意的瞳孔瞬間,面前的人與當初那張微笑著、平靜而深刻的臉孔突然完全重疊了起來。
總有一些存在足以深刻到跨越時空,在人類身上產生顯著的影響。從古至今都是如此。
將一切回憶及思緒迅速收整起來,對視幾秒鐘後,莉莎莉莎率先如此開口:
「看來你過得很不錯啊。」
她淡然的語氣使喬瑟夫加深了笑意。
「唷,彼此彼此。不過三年時間,妳似乎完全習慣了洛杉磯的氣候了嘛。」
他說,同時意有所指地將視線落到她的手套及墨鏡上:「雖然還是持續著這副打扮就是了。」
莉莎莉莎聳聳肩。事實上,喬瑟夫在一年多前也同樣說過類似的話。當時無論葬禮或一切附隨而來的瑣事都將結束,而在她準備重返洛杉磯、他與絲吉Q將她送出門口時,他將右手插進口袋,突然扯動嘴唇笑了起來。
『太好了,看來妳過得很不錯嘛。』
喬瑟夫說,語氣分明一派輕鬆,卻莫名令人感覺到某種難以忽視的重量。
『洛杉磯的天氣有這麼適合妳嗎?下次,有機會的話,換我們去那裡找妳吧。』
然後現在,他確實履行了自己的承諾。女性想。如同她感覺得到喬瑟夫身上產生的明顯轉變,即使刻意在喬瑟夫面前維持著以前的裝扮,身上的特質仍已受到平靜日常的逐步影響而越漸柔化。
3、
莉莎莉莎輕笑一聲,爾後伸手摘掉自己臉上的那副墨鏡。在那雙藍色瞳孔卸去遮掩,與他直接對上視線的同時,喬瑟夫也感受到一股微小的暖流無聲地淌過。
縱然實際期間不長,但Air Supplena島上的生活卻確實劇烈影響了他們;比起事後相認的直系親屬關係,師徒及友人的相處模式顯然令他們更加舒適。在某一次,他們自然談起這個話題時,兼具他母親身份的老師將目光放柔,落在及其遙遠的某個地方。
『這是無可奈何的。』沈默了一會兒後她說,像在仔細回想著什麼般,沈穩的語氣顯得相當平靜。
『而事實上,光是最終的一切都在大方向上朝著當初的預計運作這點,便已經足夠讓人慶幸了……你知道,JOJO,當初我完全不認為我們還會有相認的一天。在這點上我相當幸運。』
『畢竟比起血緣,相處時間及模式更是家人間之所以存在著特殊羈絆的原因。』
『「在踏出那扇門的瞬間,我就已經知道自己的選擇意味著什麼,也做好為此承受結果的覺悟。」……以前曾有個朋友這麼說過。』
她揚了揚嘴角,『而就像他一樣,當時,在放下你的那瞬間,我就已經明白我們之間註定會缺少掉什麼了。』
所以現在的相處就相當不錯,是最適合我們雙方的方式。莉莎莉莎沒有再繼續下去,但未說出口的那些涵義卻再清楚不過地傳遞了過來。喬瑟夫張張嘴,在意識到存在這番對話中的雙重命運瞬間,一種極度陌生的惆悵一下子席捲了他。
說過這種話的,同樣被迫捨棄子女的,莉莎莉莎的朋友……嗎。
莉莎莉莎的朋友……
他在心中默念一次,然後又再一次。在什麼一下湧現上來的同時,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開始相互拉扯。
本性以及理智都在盡力遏止他真的說出再接下來的話;然而除此之外,一種蟄伏在心裡的、酸澀的溫暖卻也不斷驅使著他跳脫一切判斷,遵從隨之破繭而生的衝動行事。
『嘿嘿,我敢打賭,那傢伙……咳,我是指,西撒那傢伙肯定沒聽妳講過這個。』
於是最後他眨了眨眼睛,開口這麼說。縱然刻意維持著輕鬆的語氣,但在吐出西撒名字,觀察到對方的睫毛明顯顫了一下的瞬間,一種比他預想中還要劇烈的情感還是一下湧了上來。
沉默持續了數秒。在他滾動一下喉結,試圖將那些情緒重新壓抑下去的同時,對方冷清的聲線也清晰傳了過來。
『是啊,他沒有聽我說過。』莉莎莉莎說,『況且,無論Air Supplena島是否是西撒重新開始的地方,或者我在他心裡有什麼地位,該與他談起這些的人都不會是我。』
『我只能夠對你負責而已,JOJO。』
『即使只是代為轉述也不行。在這個話題上,西撒真正想聽到的並不是我的聲音。』
喬瑟夫眨眨眼睛,將思緒從曾經的過往重新拉回。摘下墨鏡的人放鬆地坐在那兒。在這些年的分別後,這個女人身上隱約出現了一種喬瑟夫曾經完全無從想像的柔軟氣質,然而她的表情仍與當年他們談起這個話題時如出一轍。
某些什麼突然從腦中一閃而過,英裔的美國人眨眨眼,突然覺得有些想笑;於是,在視線落到窗外那片尚未完全盛開的向日葵瞬間,他真的笑了出來。
事實上,他有些難以想像眼前的女人會對這種植物產生什麼特殊情誼。即使加上今天日期、以及同時存在他們回憶中的那個傢伙後也是如此。
今日的見面日期並非什麼刻意選擇,僅是兩人在以電話核對行程時,相互商量的巧合結果而已;但在莉莎莉莎告訴他,她經常前往一家掛有「Sunflowers café」招牌的咖啡廳,並將它推薦為他們此次見面地點的時候,無聲淌過心底的暖流還是讓喬瑟夫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嘿,莉莎莉莎,」喬瑟夫開口說。在對方的默許下,他拿過桌上那雙墨鏡,隨興把玩起來。「這就是妳所謂『不錯的地點』?是有點難找,但妳的眼光果然還是值得相信的嘛。」
打量一眼匆忙趕過來的男人後,她微乎其微地笑了一下。
「哦?我還以為這種地方不會合你的意。」莉莎莉莎說。畢竟,眼前傢伙給人的感覺就是對咖啡廳這種地方完全沒轍的樣子。
無數片段一下子湧現──包括在共同生活的那段期間,他避開艾莉娜的視線,偷偷打了個呵欠;Air Supplena島上的休息空檔,絲吉Q沖起咖啡時,他瞇起眼睛、嘆了口氣的樣子;然後是在來到威尼斯本土時,坐在聖馬可廣場的露天座椅,他嫌棄地看著那杯濃縮咖啡,撇了撇嘴的表情。
『事先聲明,我對咖啡本身沒什麼意見,但難道咖啡廳對於這國家而言是什麼生活必需品嗎,啊?』
當時的喬瑟夫說,飛揚的語氣裡帶著一種毫不在乎,就像完全沒注意到四周因而露出陰沉表情的路人們般。然後他繼續開口,……
只存在記憶裡的聲音清晰得彷彿就在耳邊。女人眨眨眼睛,無聲吸一口氣,眼前的青年回望著他,藍綠色眼睛裡流轉著一絲光澤。
就像完全讀到她的心聲般,喬瑟夫咧開嘴角,聳了聳肩。
「確實啊……在這種店裡會很不自在,為了配合氣氛必須特別壓抑自己的本性輕聲細語,光想都覺得累。」
說到這兒,他稍微做了個鬼臉,簡直像在表示現在的他已經是努力試圖克制後的結果一般。
「但這家店的感覺倒是不太一樣,挺不賴的。反倒是妳,看起來相當享受嘛,不愧是習慣了這種生活方式的女人啊。」
莉莎莉莎低笑了聲,「對曾在義大利生活了近20年的人而言,這種習慣是理所當然的。」
喬瑟夫忍不住大笑起來,「拜託,這種廢話,我JOJO早在十幾年前就聽說過了。」
十幾年前,在聖馬可廣場上,18歲的喬瑟夫頂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毫不在乎地繼續開口:
『如果只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優雅, 找個地方發呆上兩小時只看著一杯咖啡,那也不難理解這個國家的傢伙為什麼都這麼難相處了……唔!』
在他突兀地中斷句子、哼出一個悶聲同時,身旁的金髮青年也收回伸出的手肘,翻了個白眼。
『哼,這是這個國家的生活哲學,存在義大利的每一個角落,流淌在我們義大利人的血液之中。』
身為義大利人的青年說,『連這點都無法理解的話,我建議你索性乖乖閉上你的嘴,JOJO。』
喬瑟夫抿抿唇,將思緒從記憶中拉了回來。在對上莉莎莉莎眼神的瞬間,他知道對方也如他一般想起了這番對話。
記憶或許會隨著歲月的經過逐步模糊,但總有什麼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的,無論時間已經過去了多久。
任憑沉默延續幾秒鐘後,男人清了清嗓子。
「咳咳--說起來,妳習慣這種地方,該不會是因為那傢伙的關係吧。」
他若無其事地說,「畢竟妳看,他完全就是那種會走遍每一條街,摸透每間咖啡廳,幫所有飲料打分數的那種類型啊。我的意思是,或許他推薦過妳其中的幾家?」
即使語意相當不明,莉莎莉莎卻一下子懂了他的意思。
「不。」她否認。分明在這之前,他們從未直接談論起那個人的存在,然而在這瞬間,已經離開十多年的少年輪廓卻突然在腦中一下子清晰了起來。
「當然,西撒確實很喜歡這種地方……不得不說,在這點上你的確很了解他,JOJO。」
她瞥了眼對方一瞬間僵了一下的表情,突然笑了起來:「但我可不是他會選擇邀請的對象。」
她慢慢地說,「你知道,他可不會將我當成他那些紅粉知己們對待。」
不會……更正確來講應該是不敢吧,西撒那個傢伙。喬瑟夫想。有些久違的過往一下從腦中浮現,甚至比預料之中還要更加清晰。
由於見面的目的並非只聚焦在今天的日期,即使是他也沒有料到他們會在見面的剛開始就這麼談起西撒‧齊貝林,彷彿想要刻意藉由某種儀式感,在今天將那傢伙再一次徹底刻入心裡一般。
但那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喬瑟夫想著。無論如何,西撒那傢伙都不該是什麼他們避免去回想或者提及的存在。或者倒不如說,正是因為現在的他們能若無其事將他作為話題這樣提起,才更彰顯出那傢伙所留下、由他們背負起的,隨著時間過徹底影響他們的人生的那些存在。
「喔,拜託,我幾乎快要可以聽見那傢伙的聲音了,」於是最後他聳聳肩,若無其事地開口,「『老師,請往這邊走!』之類的。」
4、
在喬瑟夫踏入咖啡廳的十數分鐘後,恪守男人「除了紅茶什麼都好」明確指示的服務員將這兒的招牌咖啡端到他的面前。
濃厚的香味散發了出來。喬瑟夫望著那杯深色的液體,慢慢擰起了眉毛。他不否認濃烈的香氣確實相當誘人,不過說到底,與咖啡廳這種地方給他的感覺如出一轍,這種玩意兒果然還是與他JOJO完全不合。
這時候的他又像是那個窩在Air Supplena島上修練波紋的18歲少年了。細微的表情變化落入對座女性的眼底。莉莎莉莎伸手拿起茶杯輕抿一口,仍帶著一定溫度的茶香流入她的口中。
「原本以為充滿談判的商場總算成功令你改變了口味,但似乎不是如此嘛,JOJO。」
將液體嚥入口後,她望向仍瞪著那個杯子、彷彿有什麼深仇大恨的男人一眼,發出如此評論。
這下子,話題倒是意外地接續了被打斷前,被引回咖啡的部分了。喬瑟夫漫無邊際地想。他悶悶不樂地拿起一旁的攪拌棒,將它伸入杯中,敷衍地動了幾下。
「倒也不是這樣啦……」
嘟噥幾聲,然後他放棄地扔開了那根小棒,轉而伸手撓了撓頭。
「該怎麼說呢,呃……咖啡這玩意兒,對我JOJO來說是『工作專屬』的啊。如果要換句話來說,就是『無法令人高興起來的那種存在』了。」
當然那個與他同住,名義上是他老婆的女人並不會這麼想。即便很多地方都相當合拍,但在這點上,他們倆人的意見倒是截然不同。
在某種獨特默契的作祟下,幾乎是在妻子的名字剛閃過腦海的同時,對面那個作為妻子過去的主人、他曾經的波紋老師,以及……好吧,他JOJO的母親,的女人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與喬瑟夫記憶中向來的冷清截然不同地,語氣之中飽含笑意;不僅是當年訓練途中偶一為之的溫和而已,程度甚至到了令喬瑟夫有些錯愕的地步。
「哦,那麼,絲吉Q她怎麼看?你將咖啡與工作劃上等號的這點。」
在莉莎莉莎的記憶裡,絲吉Q是個道地的義大利女人。這裡指的是,她擅長並且熱愛於煮出極好的咖啡,並且會為此每日甘願早起。作為她曾經的貼身女僕,這點令她相當地滿意。
因為短暫的錯愕停頓一下,然後喬瑟夫隨興地聳聳肩,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就像我JOJO無法改變她一樣,她也沒辦法改變我。至少,那女人現在同樣也一頭栽進紅茶的世界了。」
相對於咖啡所代表的「工作感」,紅茶就是「家的味道」了吧。拜過往長輩長年的薰陶所賜,那成為了名列他心中前三、在住處以外的地方卻絕不會成為選項的飲品。
順帶一提,這也是喬瑟夫之所以會在剛踏入這個地點時,便毫不考慮直接排除掉它的原因。
「話再說回來,莉莎莉莎,」
沈默漫延數秒鐘後,喬瑟夫突然像是想起什麼般地張口。
「說實話,我從以前就想問了,那傢伙對於咖啡的執著該不會就是被妳所影響的吧?」
女人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不,所有生活在義大利的人都會自然如此……像你知道的那樣。」
哦,是啊,說得好像我JOJO從來沒有踏上那個國家過一樣。喬瑟夫聳聳肩,決定忽略自己永遠無法理解的「生活方式」 。取而代之地,他立刻再開啟了一個新的話題,將對話重新延續了下去。
「啊,說起來,那女人託我JOJO要向妳問好。」
他說,「這次不能跟著我來,她至少在我旁邊嚷嚷了一百次……在短短的兩天之內。」
將毫不掩飾的白眼收入眼底後,莉莎莉莎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收到了。也替我向她問好……當然,小荷莉也是。」
聽見寶貝女兒的名字,喬瑟夫的語氣一下上揚了起來。
「知道了。嘿嘿,她絕對會很高興的。」
他說,聲音裡帶著一種柔軟的滿足。「雖然妳離開紐約時她才不過五、六歲而已,她可是完全沒有忘記妳呢。」
在與喬瑟夫通電話時,偶爾會藉由話筒隱約聽見的嘟噥聲從腦中閃現過去,莉莎莉莎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是嗎。」她說,語氣裡沒有任何意外的情緒。「看來你們相處得很不錯啊,想必絲吉Q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吧?」
「哦,這倒是沒錯。」喬瑟夫說,「嗨,荷莉寶貝當然是個天使,但偶爾的吵鬧還是很讓人傷腦筋啊……這種時候,有那女人在可真的是幫大忙了。」
然後,就像話題被一下打開了一樣,他開始喋喋不休地列舉起自家女兒的各種事蹟;有些是在她離去前便已存在的延續,有些則聞所未聞,但無論如何,隨著貼切的敘述,浮現於腦中的畫面都栩栩如生地像她也親身經歷了那些一般。
這種感覺……怎麼說呢。她仔細想了一會兒,隨後,當數十年前、在Air Supplena島上仔細閱讀著偶爾來自SPW財團的電報,並試圖藉由隻字片語在腦中建立起喬瑟夫以及艾莉娜媽媽的生活的過去浮現在心底時,一種帶有酸澀的溫暖一下子湧了上來。
在十數年來的日復一日中逐漸養成的本能使她熟諳於此。只需簡短的隻字片語,具體的場景便會藉由想像在腦中迅速建構生成。
在匆促逃離英國、滿腦子只剩下復仇念頭的當年,那時候的自己絕不會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吧。親眼見證了自己的孩子組成家庭,同時自己也擁有了另一個新的,甚至還與喬瑟夫在咖啡廳裡如此輕鬆地談話。
一瞬間,被塵封在記憶裡、屬於過往的曾經歲月一下子湧現上來。在Air Supplena島上與絲吉Q共同度過的日子,極其偶爾、來在SPW財團成立者的隻字片語,然後是偶爾因共事而來訪、與她擁有共同目標的男人。
在那為數不多的拜訪裡,他們其實並不常交談,甚至就連閒聊也極少發生,然而在某些議題的看法上卻極其相似。
也因而,在極其少見的那幾次裡,男人所留下的低語才會如此深刻。
在踏出那扇門的瞬間,我就已經知道自己的選擇意味著什麼,也早已做好為此承受結果的覺悟。
低沉的聲線從記憶裡再次響了起來。即使已經將近二十年之久,然而不只完整的句子,甚至連每個音節的發聲及語氣都再清晰不過。
或許正是因為隱含於內的直白深深觸動了她的內心,才會使她如此難忘。直到現在,對方沉穩中帶著一點溫柔的神情仍深深刻劃在她的記憶中。
5、
在喬瑟夫個人的體感上,這場見面並沒有持續太久,無非就是他們藉由談話來短暫交換已逐漸不再重疊生活罷了;然而事實是,當兩人總算結束對話,相繼走出這家留給他不錯印象的咖啡廳時,太陽已經完全下沉,在夜幕及月光的籠罩之下,整個城市泛著一層淺淡的銀色。
明顯入夜的景象顯然完全超過了不動產投資商的預計, 喬瑟夫張了張嘴,表情在一瞬之間變得有些茫然。
他搔搔頭髮,同時垂下視線注視對方,正當他打算說些什麼時,對方的聲音卻搶先一步響了起來。
「謝謝你帶來絲吉Q與荷莉的消息,JOJO,」莉莎莉莎說。「那麼,在分別以前,也同樣讓我傳達來自瓊恩和羅伯克的問候吧。」
他們分別是她再婚對象、以及對方兒子的名字。雖然不曾正式見過面,但在她與喬瑟夫偶爾為之的聯絡往來下,兩方對於另一方的名字都有一定的熟悉度。
「『希望你一切安好,伊莉莎白的家人。』……以上。」
希望你一切安好,伊莉莎白的家人。
喬瑟夫深吸口氣,將這句話無聲復述一次,而後又再一次。直到流淌而過的暖意被徹底消化後,他才重新張口,以有些沙啞的低音沉聲說道。
「OK,我JOJO確實收到了。幫我向他們道個謝。」
他說,同時注視著他的母親。她在他至今為止的人生缺席了絕大部分,卻是造就他現今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
無論當時或者現在,這點都不可能有任何改變。
「那麼……再見了,莉莎莉莎,多保重啊。」
「你也同樣,JOJO。」
相互說完最終的告別字句後,他們交換了一個微笑,隨後朝著截然相反的兩側分別邁開步伐。
FIN.
拖了整整一年才寫完。由於想寫的點很多又很零散,但缺乏成串的功力,讀起來可能會很不知所云。
最後的一小段是想找其他地方插入、卻完全插不進去的地方,最後決定直接獨立出來收尾,畢竟停在第4節(?)也有種沒收好的感覺XD(雖然去年確實只寫到第4節沒錯)
最後謝謝點閱。
1951年2月27日,洛杉磯。
午後的陽光不算太強,但想穿透冬末特有的灰霾卻已十分足夠。它灑落在銜接街道與街道的建築,拭過印著「Sunflowers café」的招牌。
作為位在轉角處的咖啡廳,它擁有著堪稱龐大的腹地。主人妥善利用了入口樓梯兩側所留下的狹長型空間,藉由被栽種於白色圍欄中、整排狀似太陽的花朵,整體被打造得如同它被賦予的名字。
由於花季已趨近尾聲,大片的種植並未形成具有一定規模的花海,但即便如此,稀疏的金黃色仍在一片嫩綠中被格外突顯出來,在光線的襯托下溫暖得有些寂寥。
1951年2月27日。這是一個平日的午後。在下午三時這種悠閒的時段裡,佔地頗大的咖啡廳裡顯得格外空蕩。
店裡唯一的服務員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懶散站在櫃檯前,不時擦拭器具、或著抬頭張望一下店內。
事實上,他不是沒有試圖專心在工作上過,然而在長久工作下所訓練出的敏銳觀察力告訴他,至少在此時,他所有客人們──一對情侶,以及一名佔據了窗邊兩人座位的女性──都不需要他的服務。
是啊,畢竟是在這種冷門的時段。服務員百般無聊地想。他先將視線短暫停留在那組情侶身上數秒,隨後眨眨眼,轉而打量起坐在窗邊的那名女士。
即使身在室內,她仍將墨鏡與皮製手套穿戴在身上;暗色遮隱了銳利的眼神,卻沒有完全掩蓋住她身上那股無聲的氣勢。
桌面上擱著一杯紅茶。隔著皮革,她以指尖輕觸一下杯緣,隨後靠上了椅背。縱然做出放鬆的模樣,但從擱放在對面的那份菜單來看,比起找個地方打發時間,等待另一個人前來似乎才是這名女士的主要目的。
服務員在心裡如此做出結論。事實上,他本人的好奇心遠遠小於他實際表現出的模樣,然而在這個窮極無聊的下午,即使只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會讓人不由自主地在意起來。
光線穿透玻璃,沿著邊緣留下以斜線切割的區塊,將室內隱約區分為亮度稍有不同的兩側。縱然從此時身處的角度無法看清女人的表情,但這並不妨礙他理解客人不想被打擾的心情。
店內以唱片機撥放著音量適中的古典樂,音符的流淌成功吸收了那對男女竊竊私語的窸窣聲響,有效舒緩著神經;如果閉上眼睛隔絕視線,甚至會因為放鬆過久逐漸產生永恆不變的錯覺。
一個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後。像世界陷入靜止般,四周的沉澱彷彿將一成不變地永遠持續下去。
也因而,當那名高大的男子推動門板,大步走入室內時,室內每一個人都將視線投向了他。隨著空氣的湧入流通,凝滯的氛圍一下子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男人身著襯衫、長褲以及皮鞋。一個公事包被他隨興地夾在腋下,喉結從未扣上的第一顆扣子縫隙中隱約顯露出來。
客觀而言確實是尚稱正式的打扮,但放在男人身上卻產生了一種隱約的違和。
從全身上下所覆著的薄汗、以及有些濕潤的頭髮,不難推論出他應該是匆忙趕過來的;但即使如此,他的呼吸卻絲毫沒有紊亂,仍保持著如常的平穩。
情人們對視一眼,默契地短暫中止了對話;服務員也收起原先的怠惰,調整一下領結,盡忠職守地朝來者邁開步伐。
但在他剛停妥腳步,甚至來不及開口說出任何招呼之前,對方便立即朝他擺了擺手,吐出打發的字句:
「喂,紅茶以外都好,隨便一杯什麼都行。」
傳達的意思直白到令人感到些許錯愕;同時,即使扣除掉言詞中的不經修飾,那也是種相當隨興的聲音,被以幾乎可以算是「破壞了這個寧靜午後」的宏亮傳遞出來。
在服務員遲疑一下,不知是否該順勢上前替對方領位以前,男人便已逕自邁步走向窗邊那個桌子,拉開女人對面的木椅,一屁股坐了下來。即使才進入室內不到一分鐘,但拜他一連串的舉動所賜,先前由時間、地點及環境所共同成就的寧靜沉澱感一下被驅散的寥寥無幾。
然而男人似只見乎毫無所覺。他將已經用不上的菜單推到一旁,以擱上桌的左手支著腦袋,朝望著他的女人露齒微笑。
對視持續了幾秒,隨後女性抿起嘴唇,慢慢扯出一絲弧度:
「遲到了三分鐘啊,JOJO。」
聽見這個稱不上問候的開場,被喊作JOJO的男人挑起眉毛,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同時卻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呿,看來,好萊塢的劇本完全沒有改變妳那種糟糕的個性嘛,啊?」
他說,同時不留痕跡地瞥向對方的右手。即使掌部被皮製手套完全覆蓋至手腕以上,無名指根部仍能看見隱約的圈型突起痕跡。
「咳咳,該說……好久不見了吧,莉莎莉莎。」
2、
JOJO,全名喬瑟夫‧喬斯達。 縱然尚未為世人所知悉,但卻是個妥善運用經商天賦,並成立喬斯達不動產公司的幸運男人。
並不到一般大眾普遍知悉長相的那種程度,卻仍不時會登上特定專版的報紙;站在客觀的評論標準來看,大抵上,這個姓名可以說是落在那種「特定領域的人大多會聽聞過」的半知名範圍。
被稱作莉莎莉莎的女人想著。在1948年,她因為再次步入婚姻而準備搬離喬斯達家的當時,喬瑟夫還在為搞懂最基本的商業法規苦惱不已;然而在那以後不過三年,他所成立的公司卻已經成為小有規模的存在了。
不僅只在紐約發展而已,甚至有本事逐漸發展至差距約3000英里的舊金山。而正是因為作為負責人的喬瑟夫必須親自前往商談及簽約,才因而與自再婚後便定居於洛杉磯的她有了此次的見面。
就這樣下去的話,在這傢伙的帶領下,或許總有一天,這家不動產公司會如同史比特瓦根的SPW財團一樣,成為紐約、乃至整個美國中家喻戶曉的王國吧。
他們共同長輩的名字閃過腦中,莉莎莉莎緩慢眨了下眼。
這樣身穿襯衫、為一紙合約奔波的喬瑟夫固然不存在於她過往的記憶裡,卻並未超過她所認知的範圍;無論是對正裝明顯不適、或者在進入咖啡廳這種「輕聲細語交談享受時光」的地方時保持的舉動,種種反應都顯示這確實就是十幾年前,她曾經相處並且指導的那名少年。
然而在此同時……
她抿抿唇。在此同時,喬瑟夫身上也產生了某種肉眼可見的變化。在分別後增添的嶄新元素摻入她所熟知的那些與生俱來,讓眼前的男人在一些隱晦的小地方顯得有些陌生。
例如由內而外、從他身上自然散發出的,隨著年歲越見增長的穩重。
穩重。倘若在十數年前他們初識……至少,當時喬瑟夫認知中的初識時,這絕對是個難以想像會出現在喬瑟夫身上的詞彙,然而在久未見面的現在,增添於對方身上的新元素不但沒有產生任何違和感,反倒給了人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距離他們上次見面不過一年左右,轉變便已明顯到令人難以忽視的程度了。速度快得並不僅是「時間的累積」所能解釋的程度而已,更像是經歷了什麼足以被稱之為契機的事件。
莉莎莉莎掀動一下眼簾,微小的轉變被遮掩在暗色的鏡片下。
她與喬瑟夫的上次見面是在去年的紐約,以艾莉娜‧喬斯達為主軸運轉的那棟房子裡。當時喬瑟夫的一通電話將她從洛杉磯重新帶了回來。拜日漸進步的交通所賜,她在最後一刻前成功趕到,握住那位女士的手,親眼見證她安詳地闔上雙眼陷入永眠。
而在她匆忙趕到,沿著熟悉的路徑踏入院子的那一瞬間,身穿整套黑色西裝、盯著天空發呆的喬瑟夫也正巧轉過頭來;在他們對上視線的瞬間,那雙綠色眼睛閉了閉,而後在它重新睜開的瞬間,男人也慢慢牽動嘴角,朝她微笑了一下。
『嗨,伊莉莎白,』他平靜地說,『歡迎妳回來。』
事實上,他們在距今約10年前便已重新相認;但出於某種對於改變現狀的彆扭感及默契的運作下,他們對待對方的態度卻始終持續著一如往常。在莉莎莉莎尚未再婚、仍與艾莉娜以及喬瑟夫共同生活的那段時間,當艾莉娜已放下遙遠過去的暱稱,轉而以伊莉莎白稱呼她的同時,喬瑟夫卻仍保持曾經的習慣,並以一種極隨便的態度喊著「莉莎莉莎」。
也因而,當時的那聲稱呼才會令她印象格外深刻。她想。那時候,喬瑟夫站在距離她不到幾尺的地方扯著嘴角,然而比起 笑意,綠色眼睛中滿滿盛載的,卻是截然相反的沉重及悲慟。
那以後的數日都在被雜事填滿的匆促之中渡過,比起情感方面,半強迫式的忙碌及疲累反而佔據更多的精力,並衍生出一種發自內心的疲憊,迫使莉莎莉莎無暇多想;因而直到她將自己塞進返回洛杉磯市的車程座位、靠上椅背時,喬瑟夫的那個微笑才又從腦袋裡再清晰不過地浮現出來。
那是在此前從來不曾見過的、屬於對方的另一種樣貌,顯現在以生死區隔的過往與現今之間;與存在記憶裡的另外一段過去有些相似,在某些本質上卻又截然不同。
另外一段過去……不受莉莎莉莎控制地,在意識到的瞬間,特定的時間與地點便已一併從深埋於腦中的久遠回憶中迅速浮現。
1939年,瑞士聖莫里茲。
無論對於她或者喬瑟夫而言,這個時間與地點都盛載著無法輕鬆提起的珍貴回憶;絕非願意忘記的存在,卻沈重得連僅是刻意從回憶中提取,也足以立刻感到心臟被揪緊般的抽痛。
她將腦袋擱上椅背,無聲地閉上眼睛。在西撒‧安東尼奧‧齊貝林的名字浮現的同時,她也突然再清楚不過地意識到,由於在那場戰役後,她與喬瑟夫並非馬上相認,而是再經歷了兩個多月的分別,因而錯失那個時間點後,他們從未再與對方深入談起過那名逝世已久的金髮青年。
因而在接下來,那趟不算短的車程中,那段她不曾親自參與的、1939年在威尼斯休養傷勢的喬瑟夫始終不斷盤旋在她的想像之中。
將思緒從過去拉回現今,莉莎莉莎抿起嘴唇,重新注視著喬瑟夫;在對上那雙帶著一點笑意的瞳孔瞬間,面前的人與當初那張微笑著、平靜而深刻的臉孔突然完全重疊了起來。
總有一些存在足以深刻到跨越時空,在人類身上產生顯著的影響。從古至今都是如此。
將一切回憶及思緒迅速收整起來,對視幾秒鐘後,莉莎莉莎率先如此開口:
「看來你過得很不錯啊。」
她淡然的語氣使喬瑟夫加深了笑意。
「唷,彼此彼此。不過三年時間,妳似乎完全習慣了洛杉磯的氣候了嘛。」
他說,同時意有所指地將視線落到她的手套及墨鏡上:「雖然還是持續著這副打扮就是了。」
莉莎莉莎聳聳肩。事實上,喬瑟夫在一年多前也同樣說過類似的話。當時無論葬禮或一切附隨而來的瑣事都將結束,而在她準備重返洛杉磯、他與絲吉Q將她送出門口時,他將右手插進口袋,突然扯動嘴唇笑了起來。
『太好了,看來妳過得很不錯嘛。』
喬瑟夫說,語氣分明一派輕鬆,卻莫名令人感覺到某種難以忽視的重量。
『洛杉磯的天氣有這麼適合妳嗎?下次,有機會的話,換我們去那裡找妳吧。』
然後現在,他確實履行了自己的承諾。女性想。如同她感覺得到喬瑟夫身上產生的明顯轉變,即使刻意在喬瑟夫面前維持著以前的裝扮,身上的特質仍已受到平靜日常的逐步影響而越漸柔化。
3、
莉莎莉莎輕笑一聲,爾後伸手摘掉自己臉上的那副墨鏡。在那雙藍色瞳孔卸去遮掩,與他直接對上視線的同時,喬瑟夫也感受到一股微小的暖流無聲地淌過。
縱然實際期間不長,但Air Supplena島上的生活卻確實劇烈影響了他們;比起事後相認的直系親屬關係,師徒及友人的相處模式顯然令他們更加舒適。在某一次,他們自然談起這個話題時,兼具他母親身份的老師將目光放柔,落在及其遙遠的某個地方。
『這是無可奈何的。』沈默了一會兒後她說,像在仔細回想著什麼般,沈穩的語氣顯得相當平靜。
『而事實上,光是最終的一切都在大方向上朝著當初的預計運作這點,便已經足夠讓人慶幸了……你知道,JOJO,當初我完全不認為我們還會有相認的一天。在這點上我相當幸運。』
『畢竟比起血緣,相處時間及模式更是家人間之所以存在著特殊羈絆的原因。』
『「在踏出那扇門的瞬間,我就已經知道自己的選擇意味著什麼,也做好為此承受結果的覺悟。」……以前曾有個朋友這麼說過。』
她揚了揚嘴角,『而就像他一樣,當時,在放下你的那瞬間,我就已經明白我們之間註定會缺少掉什麼了。』
所以現在的相處就相當不錯,是最適合我們雙方的方式。莉莎莉莎沒有再繼續下去,但未說出口的那些涵義卻再清楚不過地傳遞了過來。喬瑟夫張張嘴,在意識到存在這番對話中的雙重命運瞬間,一種極度陌生的惆悵一下子席捲了他。
說過這種話的,同樣被迫捨棄子女的,莉莎莉莎的朋友……嗎。
莉莎莉莎的朋友……
他在心中默念一次,然後又再一次。在什麼一下湧現上來的同時,兩種截然不同的心情開始相互拉扯。
本性以及理智都在盡力遏止他真的說出再接下來的話;然而除此之外,一種蟄伏在心裡的、酸澀的溫暖卻也不斷驅使著他跳脫一切判斷,遵從隨之破繭而生的衝動行事。
『嘿嘿,我敢打賭,那傢伙……咳,我是指,西撒那傢伙肯定沒聽妳講過這個。』
於是最後他眨了眨眼睛,開口這麼說。縱然刻意維持著輕鬆的語氣,但在吐出西撒名字,觀察到對方的睫毛明顯顫了一下的瞬間,一種比他預想中還要劇烈的情感還是一下湧了上來。
沉默持續了數秒。在他滾動一下喉結,試圖將那些情緒重新壓抑下去的同時,對方冷清的聲線也清晰傳了過來。
『是啊,他沒有聽我說過。』莉莎莉莎說,『況且,無論Air Supplena島是否是西撒重新開始的地方,或者我在他心裡有什麼地位,該與他談起這些的人都不會是我。』
『我只能夠對你負責而已,JOJO。』
『即使只是代為轉述也不行。在這個話題上,西撒真正想聽到的並不是我的聲音。』
喬瑟夫眨眨眼睛,將思緒從曾經的過往重新拉回。摘下墨鏡的人放鬆地坐在那兒。在這些年的分別後,這個女人身上隱約出現了一種喬瑟夫曾經完全無從想像的柔軟氣質,然而她的表情仍與當年他們談起這個話題時如出一轍。
某些什麼突然從腦中一閃而過,英裔的美國人眨眨眼,突然覺得有些想笑;於是,在視線落到窗外那片尚未完全盛開的向日葵瞬間,他真的笑了出來。
事實上,他有些難以想像眼前的女人會對這種植物產生什麼特殊情誼。即使加上今天日期、以及同時存在他們回憶中的那個傢伙後也是如此。
今日的見面日期並非什麼刻意選擇,僅是兩人在以電話核對行程時,相互商量的巧合結果而已;但在莉莎莉莎告訴他,她經常前往一家掛有「Sunflowers café」招牌的咖啡廳,並將它推薦為他們此次見面地點的時候,無聲淌過心底的暖流還是讓喬瑟夫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嘿,莉莎莉莎,」喬瑟夫開口說。在對方的默許下,他拿過桌上那雙墨鏡,隨興把玩起來。「這就是妳所謂『不錯的地點』?是有點難找,但妳的眼光果然還是值得相信的嘛。」
打量一眼匆忙趕過來的男人後,她微乎其微地笑了一下。
「哦?我還以為這種地方不會合你的意。」莉莎莉莎說。畢竟,眼前傢伙給人的感覺就是對咖啡廳這種地方完全沒轍的樣子。
無數片段一下子湧現──包括在共同生活的那段期間,他避開艾莉娜的視線,偷偷打了個呵欠;Air Supplena島上的休息空檔,絲吉Q沖起咖啡時,他瞇起眼睛、嘆了口氣的樣子;然後是在來到威尼斯本土時,坐在聖馬可廣場的露天座椅,他嫌棄地看著那杯濃縮咖啡,撇了撇嘴的表情。
『事先聲明,我對咖啡本身沒什麼意見,但難道咖啡廳對於這國家而言是什麼生活必需品嗎,啊?』
當時的喬瑟夫說,飛揚的語氣裡帶著一種毫不在乎,就像完全沒注意到四周因而露出陰沉表情的路人們般。然後他繼續開口,……
只存在記憶裡的聲音清晰得彷彿就在耳邊。女人眨眨眼睛,無聲吸一口氣,眼前的青年回望著他,藍綠色眼睛裡流轉著一絲光澤。
就像完全讀到她的心聲般,喬瑟夫咧開嘴角,聳了聳肩。
「確實啊……在這種店裡會很不自在,為了配合氣氛必須特別壓抑自己的本性輕聲細語,光想都覺得累。」
說到這兒,他稍微做了個鬼臉,簡直像在表示現在的他已經是努力試圖克制後的結果一般。
「但這家店的感覺倒是不太一樣,挺不賴的。反倒是妳,看起來相當享受嘛,不愧是習慣了這種生活方式的女人啊。」
莉莎莉莎低笑了聲,「對曾在義大利生活了近20年的人而言,這種習慣是理所當然的。」
喬瑟夫忍不住大笑起來,「拜託,這種廢話,我JOJO早在十幾年前就聽說過了。」
十幾年前,在聖馬可廣場上,18歲的喬瑟夫頂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毫不在乎地繼續開口:
『如果只是為了彰顯自己的優雅, 找個地方發呆上兩小時只看著一杯咖啡,那也不難理解這個國家的傢伙為什麼都這麼難相處了……唔!』
在他突兀地中斷句子、哼出一個悶聲同時,身旁的金髮青年也收回伸出的手肘,翻了個白眼。
『哼,這是這個國家的生活哲學,存在義大利的每一個角落,流淌在我們義大利人的血液之中。』
身為義大利人的青年說,『連這點都無法理解的話,我建議你索性乖乖閉上你的嘴,JOJO。』
喬瑟夫抿抿唇,將思緒從記憶中拉了回來。在對上莉莎莉莎眼神的瞬間,他知道對方也如他一般想起了這番對話。
記憶或許會隨著歲月的經過逐步模糊,但總有什麼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的,無論時間已經過去了多久。
任憑沉默延續幾秒鐘後,男人清了清嗓子。
「咳咳--說起來,妳習慣這種地方,該不會是因為那傢伙的關係吧。」
他若無其事地說,「畢竟妳看,他完全就是那種會走遍每一條街,摸透每間咖啡廳,幫所有飲料打分數的那種類型啊。我的意思是,或許他推薦過妳其中的幾家?」
即使語意相當不明,莉莎莉莎卻一下子懂了他的意思。
「不。」她否認。分明在這之前,他們從未直接談論起那個人的存在,然而在這瞬間,已經離開十多年的少年輪廓卻突然在腦中一下子清晰了起來。
「當然,西撒確實很喜歡這種地方……不得不說,在這點上你的確很了解他,JOJO。」
她瞥了眼對方一瞬間僵了一下的表情,突然笑了起來:「但我可不是他會選擇邀請的對象。」
她慢慢地說,「你知道,他可不會將我當成他那些紅粉知己們對待。」
不會……更正確來講應該是不敢吧,西撒那個傢伙。喬瑟夫想。有些久違的過往一下從腦中浮現,甚至比預料之中還要更加清晰。
由於見面的目的並非只聚焦在今天的日期,即使是他也沒有料到他們會在見面的剛開始就這麼談起西撒‧齊貝林,彷彿想要刻意藉由某種儀式感,在今天將那傢伙再一次徹底刻入心裡一般。
但那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呢?喬瑟夫想著。無論如何,西撒那傢伙都不該是什麼他們避免去回想或者提及的存在。或者倒不如說,正是因為現在的他們能若無其事將他作為話題這樣提起,才更彰顯出那傢伙所留下、由他們背負起的,隨著時間過徹底影響他們的人生的那些存在。
「喔,拜託,我幾乎快要可以聽見那傢伙的聲音了,」於是最後他聳聳肩,若無其事地開口,「『老師,請往這邊走!』之類的。」
4、
在喬瑟夫踏入咖啡廳的十數分鐘後,恪守男人「除了紅茶什麼都好」明確指示的服務員將這兒的招牌咖啡端到他的面前。
濃厚的香味散發了出來。喬瑟夫望著那杯深色的液體,慢慢擰起了眉毛。他不否認濃烈的香氣確實相當誘人,不過說到底,與咖啡廳這種地方給他的感覺如出一轍,這種玩意兒果然還是與他JOJO完全不合。
這時候的他又像是那個窩在Air Supplena島上修練波紋的18歲少年了。細微的表情變化落入對座女性的眼底。莉莎莉莎伸手拿起茶杯輕抿一口,仍帶著一定溫度的茶香流入她的口中。
「原本以為充滿談判的商場總算成功令你改變了口味,但似乎不是如此嘛,JOJO。」
將液體嚥入口後,她望向仍瞪著那個杯子、彷彿有什麼深仇大恨的男人一眼,發出如此評論。
這下子,話題倒是意外地接續了被打斷前,被引回咖啡的部分了。喬瑟夫漫無邊際地想。他悶悶不樂地拿起一旁的攪拌棒,將它伸入杯中,敷衍地動了幾下。
「倒也不是這樣啦……」
嘟噥幾聲,然後他放棄地扔開了那根小棒,轉而伸手撓了撓頭。
「該怎麼說呢,呃……咖啡這玩意兒,對我JOJO來說是『工作專屬』的啊。如果要換句話來說,就是『無法令人高興起來的那種存在』了。」
當然那個與他同住,名義上是他老婆的女人並不會這麼想。即便很多地方都相當合拍,但在這點上,他們倆人的意見倒是截然不同。
在某種獨特默契的作祟下,幾乎是在妻子的名字剛閃過腦海的同時,對面那個作為妻子過去的主人、他曾經的波紋老師,以及……好吧,他JOJO的母親,的女人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與喬瑟夫記憶中向來的冷清截然不同地,語氣之中飽含笑意;不僅是當年訓練途中偶一為之的溫和而已,程度甚至到了令喬瑟夫有些錯愕的地步。
「哦,那麼,絲吉Q她怎麼看?你將咖啡與工作劃上等號的這點。」
在莉莎莉莎的記憶裡,絲吉Q是個道地的義大利女人。這裡指的是,她擅長並且熱愛於煮出極好的咖啡,並且會為此每日甘願早起。作為她曾經的貼身女僕,這點令她相當地滿意。
因為短暫的錯愕停頓一下,然後喬瑟夫隨興地聳聳肩,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就像我JOJO無法改變她一樣,她也沒辦法改變我。至少,那女人現在同樣也一頭栽進紅茶的世界了。」
相對於咖啡所代表的「工作感」,紅茶就是「家的味道」了吧。拜過往長輩長年的薰陶所賜,那成為了名列他心中前三、在住處以外的地方卻絕不會成為選項的飲品。
順帶一提,這也是喬瑟夫之所以會在剛踏入這個地點時,便毫不考慮直接排除掉它的原因。
「話再說回來,莉莎莉莎,」
沈默漫延數秒鐘後,喬瑟夫突然像是想起什麼般地張口。
「說實話,我從以前就想問了,那傢伙對於咖啡的執著該不會就是被妳所影響的吧?」
女人不以為然地聳了聳肩,「不,所有生活在義大利的人都會自然如此……像你知道的那樣。」
哦,是啊,說得好像我JOJO從來沒有踏上那個國家過一樣。喬瑟夫聳聳肩,決定忽略自己永遠無法理解的「生活方式」 。取而代之地,他立刻再開啟了一個新的話題,將對話重新延續了下去。
「啊,說起來,那女人託我JOJO要向妳問好。」
他說,「這次不能跟著我來,她至少在我旁邊嚷嚷了一百次……在短短的兩天之內。」
將毫不掩飾的白眼收入眼底後,莉莎莉莎忍不住笑了起來:「我收到了。也替我向她問好……當然,小荷莉也是。」
聽見寶貝女兒的名字,喬瑟夫的語氣一下上揚了起來。
「知道了。嘿嘿,她絕對會很高興的。」
他說,聲音裡帶著一種柔軟的滿足。「雖然妳離開紐約時她才不過五、六歲而已,她可是完全沒有忘記妳呢。」
在與喬瑟夫通電話時,偶爾會藉由話筒隱約聽見的嘟噥聲從腦中閃現過去,莉莎莉莎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是嗎。」她說,語氣裡沒有任何意外的情緒。「看來你們相處得很不錯啊,想必絲吉Q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吧?」
「哦,這倒是沒錯。」喬瑟夫說,「嗨,荷莉寶貝當然是個天使,但偶爾的吵鬧還是很讓人傷腦筋啊……這種時候,有那女人在可真的是幫大忙了。」
然後,就像話題被一下打開了一樣,他開始喋喋不休地列舉起自家女兒的各種事蹟;有些是在她離去前便已存在的延續,有些則聞所未聞,但無論如何,隨著貼切的敘述,浮現於腦中的畫面都栩栩如生地像她也親身經歷了那些一般。
這種感覺……怎麼說呢。她仔細想了一會兒,隨後,當數十年前、在Air Supplena島上仔細閱讀著偶爾來自SPW財團的電報,並試圖藉由隻字片語在腦中建立起喬瑟夫以及艾莉娜媽媽的生活的過去浮現在心底時,一種帶有酸澀的溫暖一下子湧了上來。
在十數年來的日復一日中逐漸養成的本能使她熟諳於此。只需簡短的隻字片語,具體的場景便會藉由想像在腦中迅速建構生成。
在匆促逃離英國、滿腦子只剩下復仇念頭的當年,那時候的自己絕不會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吧。親眼見證了自己的孩子組成家庭,同時自己也擁有了另一個新的,甚至還與喬瑟夫在咖啡廳裡如此輕鬆地談話。
一瞬間,被塵封在記憶裡、屬於過往的曾經歲月一下子湧現上來。在Air Supplena島上與絲吉Q共同度過的日子,極其偶爾、來在SPW財團成立者的隻字片語,然後是偶爾因共事而來訪、與她擁有共同目標的男人。
在那為數不多的拜訪裡,他們其實並不常交談,甚至就連閒聊也極少發生,然而在某些議題的看法上卻極其相似。
也因而,在極其少見的那幾次裡,男人所留下的低語才會如此深刻。
在踏出那扇門的瞬間,我就已經知道自己的選擇意味著什麼,也早已做好為此承受結果的覺悟。
低沉的聲線從記憶裡再次響了起來。即使已經將近二十年之久,然而不只完整的句子,甚至連每個音節的發聲及語氣都再清晰不過。
或許正是因為隱含於內的直白深深觸動了她的內心,才會使她如此難忘。直到現在,對方沉穩中帶著一點溫柔的神情仍深深刻劃在她的記憶中。
5、
在喬瑟夫個人的體感上,這場見面並沒有持續太久,無非就是他們藉由談話來短暫交換已逐漸不再重疊生活罷了;然而事實是,當兩人總算結束對話,相繼走出這家留給他不錯印象的咖啡廳時,太陽已經完全下沉,在夜幕及月光的籠罩之下,整個城市泛著一層淺淡的銀色。
明顯入夜的景象顯然完全超過了不動產投資商的預計, 喬瑟夫張了張嘴,表情在一瞬之間變得有些茫然。
他搔搔頭髮,同時垂下視線注視對方,正當他打算說些什麼時,對方的聲音卻搶先一步響了起來。
「謝謝你帶來絲吉Q與荷莉的消息,JOJO,」莉莎莉莎說。「那麼,在分別以前,也同樣讓我傳達來自瓊恩和羅伯克的問候吧。」
他們分別是她再婚對象、以及對方兒子的名字。雖然不曾正式見過面,但在她與喬瑟夫偶爾為之的聯絡往來下,兩方對於另一方的名字都有一定的熟悉度。
「『希望你一切安好,伊莉莎白的家人。』……以上。」
希望你一切安好,伊莉莎白的家人。
喬瑟夫深吸口氣,將這句話無聲復述一次,而後又再一次。直到流淌而過的暖意被徹底消化後,他才重新張口,以有些沙啞的低音沉聲說道。
「OK,我JOJO確實收到了。幫我向他們道個謝。」
他說,同時注視著他的母親。她在他至今為止的人生缺席了絕大部分,卻是造就他現今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
無論當時或者現在,這點都不可能有任何改變。
「那麼……再見了,莉莎莉莎,多保重啊。」
「你也同樣,JOJO。」
相互說完最終的告別字句後,他們交換了一個微笑,隨後朝著截然相反的兩側分別邁開步伐。
FIN.
拖了整整一年才寫完。由於想寫的點很多又很零散,但缺乏成串的功力,讀起來可能會很不知所云。
最後的一小段是想找其他地方插入、卻完全插不進去的地方,最後決定直接獨立出來收尾,畢竟停在第4節(?)也有種沒收好的感覺XD(雖然去年確實只寫到第4節沒錯)
最後謝謝點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