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
團長+陸斯恩+艾德三人的騎士團團員相處故事(大概),通篇充滿各種私設、我流捏造和個人幻想、大量OOC等
團長視角的(偽)第二人稱。本來想寫他看著陸斯恩和艾德,但後來呈現的結果有點奇怪
其中有(團長覺得)陸斯恩和艾德雙箭頭,但最後沒有成真的這種描寫
卡了非常久,敘述跟台詞上可能會有不順暢的地方
參考的蜜話(可能會捏到內容):艾德的常駐、白情及追夏卡的蜜話劇情。其中追夏3房應該是捏最多的部分
※
關聯篇:〈銀杏枝枒與離別〉
團長+陸斯恩+艾德三人的騎士團團員相處故事(大概),通篇充滿各種私設、我流捏造和個人幻想、大量OOC等
團長視角的(偽)第二人稱。本來想寫他看著陸斯恩和艾德,但後來呈現的結果有點奇怪
其中有(團長覺得)陸斯恩和艾德雙箭頭,但最後沒有成真的這種描寫
卡了非常久,敘述跟台詞上可能會有不順暢的地方
參考的蜜話(可能會捏到內容):艾德的常駐、白情及追夏卡的蜜話劇情。其中追夏3房應該是捏最多的部分
※
關聯篇:〈銀杏枝枒與離別〉
〈野莓鬆餅與邀約〉
1.
你與手足的年歲並不相近。更精準地說,落差將近二位數,是即便產生隔閡也不令人感到意外的極大間距。
許多年前,當你成功通過試驗,初次獲准以見習團員身分穿上象徵卡萊因斯特騎士團的筆挺制服時,你的手足仍只是名年幼得尚無法理解叩門基本禮儀的孩童,身高僅勉強到達你的胸口;或許正是因此,在他以稚嫩聲線嚷嚷著「大哥」、並不請自來地推開你的房門時,差距過大的體格與你不同於往日的穿著雙重疊加,使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往後的很多年,你幼小的弟弟都將你視為理想人生的具體目標,並不時向你表達長大後也想加入騎士團的強烈意願。
縱使在逐漸懂事後,手足已不會再將「要永遠和大哥在一起」一類過於黏膩的字句掛在嘴邊,但就像你們彼此都心知肚明的那樣,陸斯恩對於你的崇拜及依賴在很大的程度上影響了他自身的成長過程;並且最終,他也確實遵循你的軌跡,一步步作出與曾經的你如出一轍的選擇。
參加考核並通過試驗,成為王國騎士團的成員之一,向效忠的國王奉獻生命與忠誠。這是你們兄弟選擇的相同道路。然而……
你抿起嘴唇,將視線瞥向不遠處、被劃分予見習生們的訓練場地。離那裡有段距離的樹蔭底下,你的弟弟與一名藍髮少年並肩站立著,嘴唇飛快開闔,正在就某個你無從知悉的話題展開交談。
那是始終追隨你的腳步、並在近期同樣通過考核的手足,以及他在騎士團招募見習生的選拔場合中結識的友人艾德蒙特。在一個多月前,他們均以極優異的成績通過測驗,並在同一日成為你的後輩。
相當程度的歲月差異並未阻隔你們兄弟對於彼此的親密情感建立。即便是以親人間的高標準評斷,你與陸斯恩也完全稱得上親密無間。
你們對於彼此知之甚詳,直到現在仍同住於一幢足以容納兄弟二人生活的屋子裡;而正如同你能如數家珍地說出或許連他本人也不曾意識到的小癖好般,陸斯恩同樣也能在絕大多數時候準確預測到你的想法。
然而,在你的弟弟尚未誕生至人世、你卻已年長得足夠記事的那數年期間,亦即他無從參與你生命的那段時差裡,某些深深埋藏於你心底、陸斯恩卻一無所知的,已悄然消散於時間流逝中的往事,卻從未成為你們之間的話題。
例如你與你們的父母也曾在人民的供養下享有優渥的貴族生活,卻在陸斯恩出生的數個月前,因政權及領土的鬥爭落敗而一無所有;又例如,與你身具執劍天賦、並因為你而一心想加入騎士團的手足不同,當年你之所以選擇將忠誠獻予王室,除卻對自身劍術的絕對自信外,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基於它是極少數能夠以平民身分發揮實力,同時能確保衣食無憂的絕佳選擇。
你眨眨眼睛,將目光停留於與當年的你如出一轍、身穿騎士團見習服裝的兩名少年,而後再限縮至那張與你有些相似的面容。
在邁步走向那兩人的同時,存在於久遠過往中的記憶一下子浮現上來。
『呃,怎麼樣,看起來如何?』
發話的同時,你不禁有些後悔自己為了所謂「儀式感」而將扣子全數扣起的愚蠢舉動。在緊張感的作用下,還尚未習慣高領的不適感被放大了無數倍,緊緊束縛著你的脖頸。
費力甩去這種感覺後,你用力咳嗽一聲。『咳,應該還不錯吧?』
即便在事關你本人的評價時,過往出自弟弟口中、理應遠超出一名孩童所知曉的大量讚美詞彙總會令你感到驚訝,然而首次將努力數年後達成的目標以制服的形式展現出來,這件事本身仍已足夠帶給你一定程度的忐忑。
你的問句成功拉回了呆愣在原地的小不點的意識。數秒鐘後,比你預想中要大上許多的音量隨即證明了你的多慮。
『什麼不錯!拜託,大哥,你超級帥的啊!』
仰起的小臉伴隨著高聲嚷嚷而微微脹紅,他揮舞著尚未成長完全的雙臂,語氣因極度的興奮而微微顫抖,『騎士團啊……這就是是團長的制服嗎?哇……』
什麼團長……才正式加入不滿一天的你拉了拉再普遍不過的見習團員制服,不禁有些失笑,『也太看得起你大哥了吧。』
『才沒有呢,』小孩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稚嫩的聲線裡充滿理所當然,『大哥本來就是最厲害的啊。』
隨著那張寫滿「大哥就算現在就擔任團長也絕對沒有任何問題」的年幼臉龐浮現在腦海,你回想起多年前、果斷放棄向對方解釋複雜的職業晉升管道制度的自己,不由得發出一聲低笑。
偶爾你會想,陸斯恩之所以在幼年時期便決定將你的職業選為人生志向,甚至不惜為此忍受對他而言不啻酷刑的乏味訓練,究竟只是基於對兄長的崇拜?又或者,當年的孩子確實敏銳得在與你相伴的歲月中隱約意識到了什麼?
注定沒有答案的問句於腦海之中一閃而逝。在距離已成功拉近至足以聽清兩人的交談聲後,你停止繼續向前的步伐,注視著那兩位後輩,同時意外地,聽見在遙遠的當初、你用以作為那場兄弟談話結語的熟悉字句,被現在已成長為少年的手足以尚未變聲完全的高亢聲線,一字不漏地複述了出來。
「哈哈,團長的制服啊……順利的話,或許,等陸斯恩你到了我現在的年紀時,到時候的大哥就能穿給你看了呢。」
2.
「或許,等陸斯恩你到了我現在的年紀時,到時候的大哥就能穿給你看了呢。」
「──當年,我哥他就是這麼說的。」
什麼啊,聽起來……似乎是在向艾德蒙特提起當年的事情?聽聞曾出自你口中的句子被當年的聆聽者如此複述,你不由得揚起了眉。
不可否認,即便只是一個單純的巧合,與手足同步想起相同往事的微妙默契仍令人感到些許愉悅。你停下腳步,藉由視線死角保持在一個不至於被立刻查覺、卻足以聽清他們對話的距離,讓耳膜接收著有別於你兄弟個性的另一道平淡聲線。
「原來如此。」艾德蒙特開口,然後簡短停頓了一瞬。在經過似乎是用以作為思考時間的數秒後,帶些冷清的少年嗓音繼續響了起來。「追隨兄長的腳步所做出的選擇嗎……我理解了,的確是十分充分的動機。」
「早已聽聞前輩實力高強,非常值得敬重。現在看來,不僅是騎士團成員,身為兄長的私人部分也同樣如此。」
值得敬重。原來這個小傢伙心裡是這麼想的?這位……接受貴族教育成長的天才少年。
對方身上那些渲染到帶點傳奇性色彩的耳聞一下閃過腦海,你眨眨眼,不由得因對方所給出的過譽評價感到有些好笑。
稱不上長的相處時間讓你對於艾德蒙特的所知極其有限,僅停留在透過觀察後所得知的,舉手投足之間不經意顯現出的優雅矜貴、以及手掌上佈滿在長期訓練中逐漸累積出的薄繭,諸如此類的表面而已;不過反過來說,或許正是因為這些資訊所傳遞出的衝突感,才讓你對收穫這種努力家的正面評價感到驚訝吧。
你將目光從對方身上收回,轉而落至你弟弟身上。表演細胞與劍術天賦同樣卓越的少年正瞪大著眼。顯然兄弟默契再次發揮了作用,並讓你們產生了相近的感受。
「什麼?我以為,重點應該放在七歲時就被大哥用一個承諾拐走的可憐弟弟,也就是我,的身上才對?」
面容與你有些神似的少年嚷著,同時毫不掩飾地翻了一個白眼。「值得敬重……大哥?拜託,艾德蒙特,你到底都聽了什麼奇怪的傳聞啊!」
「在身為親弟弟的我看來,就只是在拐我上這條路後每天壓著我訓練,卻壓根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我們的承諾,直到現在都還沒成功換上團長制服的大哥而已啊。」
這小鬼……在朋友面前好歹幫哥哥留點面子吧。想起現在正順利進行中的團長選拔,好氣又好笑的複雜情緒一下湧升上來,但在你尚未順從「出聲介入這場屬於後輩們之間的對話的衝動」真的行動前,便被艾德蒙特略顯冷清的聲線打斷了。
「嗯?」摻雜些許疑惑的單音響起,空氣沉澱數秒後,源源不絕的語句被以持續道出。
「據說,前輩是近年實力最高強的成員,卻絲毫不因已取得的成就而自滿,入團至今從未中斷過每日課題,至今仍透過持續的鍛鍊將劍術保持在顛峰;而且,前輩至今仍保持著活力與熱情,盡心投入於每件任務及自身職責。此外──」
似乎一時不會停止啊。你搔搔臉頰,在錯愕之餘也感到有些新鮮。所幸,在你還在思考是否該向前招呼,藉此加入這場逐漸令你感到有些害臊的對話時,陸斯恩便率先出聲,制止了意料之外的長篇大論。
「停止停止,我不想知道!」你的弟弟用力揮了揮手,「也太長了吧!外面的傳聞到底誇張到了什麼地步啊?而且你居然有辦法全部重複一次?」
「沒想到啊艾德蒙特。我們認識了一個多月,結果聽你講過的最長句子,居然是用在誇獎我大哥的身上?」
「我只是在回覆你的問題,陸斯恩。」
即便被突然打斷語句,艾德蒙特似乎也沒有被冒犯的感覺。在接收著擦過耳際的平淡語句同時,你觀察那張客觀而言稱得上精緻的臉孔,在心裡如此結論。
當然,也可能只是沒有表現出來罷了。你相信他所受的貴族教育絕對足以讓他不動聲色地辦到這點。不過,再考量對方那種過度認真的個性……
「哈哈,不太可能吧。」
「大哥!」
「──前輩。」
直到相異的招呼聲被截然不同的兩道聲線詮釋,並堆疊為接收音量的總和後,你才意識到自己在無意間將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
「嗨。」
被發現了啊。你毫無負擔地想著,以一個單音同時回應了兩人的問候,同時抬眼望向正朝你走來的兩名少年。與當年的你如出一轍,他們身上都穿著已維持多年相同款式的騎士團員見習服裝。
你的弟弟快步走到你面前,在與你對視幾秒後,陸斯恩朝你擠擠眼睛,摻雜了調侃意味的笑意浮現在那張與你有些神似的面容上。
「不太可能?大哥,你是什麼時候來的?站在這邊聽我們說話多久了?」
你瞥了對方一眼,「從你說自己是被拐了的可憐弟弟時開始。」
「本來就是。難道我有說錯?」迅速回覆的聲音裡充滿理直氣壯,少年扮了個鬼臉,刻意地將目光落至你尚未更換下的騎士制服上:
「看,我可是已經通過見習生考核了哦,大哥你答應我的團長制服呢?」
你迅速掃視一下四周。這片樹蔭被種植於訓練場地的邊緣,雖然還身處於騎士團員們共同使用的建築區域內,但由於與團員們通常聚集的中央以及主要道路均有段距離,行人來往得並不頻繁,是屬於「相對而言可以放心交談」的那種角落。
這麼多年過去,陸斯恩當然已不再是當初什麼都不懂的天真小鬼,在人情世故及待人處事等方面均有極大的長進;因此他理應清楚,這種話題即便只是兄弟間的戲言,被傳出去後仍可能產生不小的麻煩。
即使如此,卻還是在艾德蒙特面前毫不避諱地如此發言……嗎。你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揉了揉那顆腦袋。
「好吧,可憐的弟弟。說說看,今天的每日課題做了沒?」
「大哥!住手、住手啦!」
一陣手忙腳亂的抵擋後,少年頂著一頭凌亂的髮絲,氣呼呼地瞪視著你。
你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收回攻擊對方腦袋的手掌,「唔,你完全沒流汗啊。」
看來也不用再問下去了,答案顯而易見。「怎麼了,是還沒做,還是嫌現在的份量還不夠多?」
陸斯恩立刻倒退一步,露出一副過於誇張的驚恐表情。
「很夠、非常足夠!倒不如說太過足夠了!」他瞪圓著眼,如此表示,「五千公尺的長跑、再加上一小時的精準度訓練……大哥,你是打算間接謀殺你可愛的弟弟與後輩嗎?」
你慢慢挑起眉,「你通過考核時所立下的誓言呢?」
陸斯恩哼了一聲,別過了頭,「看到了吧,艾德蒙特,這就是你口中的可靠前輩。仗著哥哥的身分,專門欺負你最棒的對手兼好友。」
你抑制住上揚的嘴角,在手足忿忿不平的抱怨聲中轉向他身旁的另一名後輩,不甚意外地捕捉到那張臉上隱約顯現的輕淺笑意。
你的弟弟與這名貴族少年。在選拔賽中相識後,伴隨良性競爭意識產生的友誼開始逐漸產生在他們彼此間。
至今為止,這份剛萌芽不久的短暫情誼仍遠遠稱不上堅固。然而你相信,正如同你自己與同期隊友們在歲月的流逝中所培養出的深刻情感般,在經由時光的累積以及深植後,在未來的某一日,無論是對陸斯恩或者艾德蒙特,它想必都會成為生命中難以獲缺的重要存在吧。
迫於生計而選擇的你。具有驚世天賦卻總是在刻苦訓練上偷懶的弟弟。然後是……
你將視線停在留有一頭淺藍長髮的後輩身上。到達這種長度的話,在需要全力以赴的戰鬥切磋中理應極易造成不可控制的干擾,然而事實上,在這段不算太長的相識時間裡,不論是計算成績的選拔、帶有榮譽意涵的擊劍比賽,或僅僅單純的內部切磋,扣掉陸斯恩後,這名少年似乎從來沒有輸給其他人過。
然後是與你弟弟同期入團、並迅速被陸斯恩直接劃分為對手及朋友的艾德蒙特。分明被賜予貴族的姓氏,卻滿心都是劍術與訓練。想必假以時日,也會與陸斯恩同樣,在實力強勁的同時也成為極具話題性的人物吧。
不,倒不如說,無論他們之中的誰,現在就已經是個實力強勁、極具話題性的人物了。
「仗著自己哥哥是高等騎士就目中無人的囂張小鬼」、「來自爵士大人的大量捐款,以及不明波動的魔力」……你在心裡嘆了口氣,將沉浸於存在記憶裡、那些來自團員們的低聲耳語的注意力拉回現實。在你短暫恍神的此段期間,另外兩人的討論話題已經飛快變成「艾德蒙特明日是否要接受陸斯恩的邀請,拜訪你們兄弟家中共進晚餐」這種方面了。
「之前不是說好了嗎?你打贏我的那天,就請你到我家吃飯。好事要趁早,就選明天吧!」
「不,這太麻煩你……」
「不什麼不。我告訴你,大哥煮飯超好吃的,還很會做甜點,這可是身為弟弟的我才曉得的超級機密情報喔!」
你眨眨眼,看著毫不避諱搭住對方肩膀的陸斯恩,有些驚訝於這兩人的飛速進展。
「這些,想必你的傳聞手冊裡沒有記載吧。機會難得,錯過可惜啊!」
停頓一下後,那雙冰藍色的眼瞳有些訝異地轉向你,「前輩……?確實不曾聽聞。」
夠了,再說下去可就有些害羞了啊。你咳嗽一聲,拍了拍手足的肩,在示意他放開對方的同時,也藉此稍微施加制止的力道。
「好了,到此為止。」你說,「再繼續說下去,陸斯恩,我就沒收你今天晚上的飯後甜點。」
「什麼?大哥!我可是在幫你打廣告,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身為大美食家的親弟弟?」
身為執掌今日晚餐的下廚者,對症下藥的威脅立即引發少年不敢置信的驚呼。「艾德蒙特,看著你最可敬的對手兼好朋友就這麼被崇拜的前輩欺負,難道你就沒有什麼感想嗎?」
「感想嗎……」被二度點名的少年眨眨眼睛,「唔,我認為,除了劍術外,前輩在捕捉弱點的精準敏銳上也同樣不容小趨。」
冷清的聲線裡充滿認真,「若能運用得當,這種技巧想必足以成為致勝的關鍵。是十分值得我學習與思考的方向。」
「喂,艾德蒙特!」
在手足悲憤的抗議聲再次響起同時,你不禁發出了一聲悶笑。
確實如陸斯恩所說。在你們兄弟的日常生活裡,烹煮食物的方面向來由你負責,而自詡大美食家的弟弟則在獲得你這名堅強後盾後,便致力於尋找各種奇異的食材,將它們作為挑戰你廚藝的道具。
即便從晉升高等騎士後,日常的雜務忙碌與加重的任務已令你逐漸減少親自下廚的頻率,再加上正進行中、為時二年的團長選拔後,更是緩慢遞減至「偶爾」的程度,不過還不至於退化到生疏的地步,要將之用以招待弟弟的友人倒也稱不上失禮。
「言歸正傳。艾德蒙特,如果願意,隨時歡迎你過來。」
你眨眨眼睛,開口這麼說。在開啟邀約的同時,與時常造訪的那家果醬店老闆的閒聊突然閃過腦海,令你不禁莞爾一笑。
弟弟的好友鍾情於甜品。就如同你對料理的熟悉般,這並非什麼公開的情報,然而只要藉由恰當的管道,想要獲取倒也非什麼難事。
甜點啊……你思索著。為了弟弟的友誼著想,決定為這場邀約再添加一些誘因:
「到時候,我會準備野莓鬆餅作為飯後甜點的。」
不太意外地,在驚訝過後,那雙眼睛裡閃過一絲隱晦的動搖。
「野莓……」
但在還來不及完全捕捉訝異的低音前,手足的歡呼聲便將它蓋了過去。
「鬆餅!真的嗎?好久沒吃到了!大哥,應該會有我的那份吧!」
「你的那份?」你聳聳肩,「想要的話,先把今天的每日課題做完再說。」
3.
數年歲月匆匆飛逝。
時光所增添的不只年齡,也包括在每次持之以恆的訓練中累積起的實力,以及日積月累下逐步疊加的深厚情誼。
當意識到夏季再次走入尾聲,一年一度的追夏集市又將到來時,你不由得在心裡如此想到。
充實忙碌的日子總是伴隨飛快的流速。
在手足順利進入騎士團的半年後,你通過為期二年的團長選拔,遲來地履行了兄弟二人的約定;陸斯恩與艾德蒙特以優異的成績通過正式隊員考核,將見習生的名號留給你們的後輩。
過去身懷極佳天賦、卻也因而顯得有些散漫的弟弟,因為艾德蒙特的存在而燃起了沈寂已久的競爭心。
兩人在同齡隊員間、隊內設有的各種大小切磋中穩穩佔據著前兩名,並對存在彼此之間的榜首勝負格外認真;直到他們相識數年後的現在,隨著記錄比數逐漸攀升至五十比五十,陸斯恩已有許久不曾再向你抱怨隨程度提升而逐漸加重的每日課題,甚至,為了贏過艾德蒙特,還不惜在身體可承受的範圍之內盡可能加大練習量。
真是的,當初到底是為了誰才進入騎士團的啊?偶爾你會覺得有些好笑,但對於曾只是懵懂跟在自己身後的小不點逐漸跨越少年階段,藉由數年間所學習到的一切成長,並成為足以令你自豪的後輩,近似於家長心態的詭異成就感仍縈繞在你心裡。
除此之外,還有他……艾德蒙特。
那名貴族少年一下閃過腦海。要劃分成弟弟的好友倒也不太精確。真要說的話,應該是「在陸斯恩的連繫下被你歸為友人範圍,實力高強、令人期待的後輩」吧。
自從對方應允了數年前的那次晚餐的邀約,並對你特意準備的飯後甜點表現出大幅度讚賞後,陸斯恩便在你的默許之下,時不時拉著對方加入原本只屬於你們兄弟二人的用餐時間。
一場精采的勝負、一次順利的執勤、晴空萬里的美好天氣,以及無數個平凡或特別。幾乎任何事情都能成為陸斯恩邀約的藉口。艾德蒙特固然不會照單全收,卻也不曾刻意拒絕,因而在順利你成為團長前,那名少年拜訪你們住家的次數曾一度頻繁到一周一次、甚至兩到三次的程度。
雖然在成功晉升團長後,隨之而來的諸多團務讓你自然遠離了過去那些執掌廚房的日常,但已無聲成為一種習慣的三人聚會卻沒有因而停止,而是逐漸調整為一同相約用餐的形式──不得不說,這在很大程度上滿足了陸斯恩喜歡到處探索美食的小癖好,也讓他所自封的大美食家稱號更加具有說服力。
時光飛逝啊。將有些發散的思緒重新收回後,你檢視過去數年間與他們一同度過的時光,在心裡再一次感嘆,隨後便將目光放到自己身旁的手足上。少年同樣也在整理著自己的裝束,但不同於你將前往謁見國王陛下的團長正裝,陸斯恩所身穿的,是特意因應此次祭典而訂製的羽夜袍。
依照團內訂定的排程,手足與艾德蒙特的第101場比試將在祭典結束的數日後展開。由於勝負結果將關係到對內成績評定,屬於相對正式的切磋,因而早在幾星期前,慶典期間的團內任務被逐一分派後,確定獲得首日晚間空檔的陸斯恩便以「在休戰準備期間需要放鬆心情」為由,成功說服艾德蒙特共同前往首日晚間的市集。
想起在弟弟的軟硬兼施下,滿臉無奈被拉去一同訂製羽夜袍的艾德蒙特,你抿起嘴唇,不期然地,數年前與手足有過的短暫對話從腦中一閃而逝。但在你尚未來得及將其完全捕捉前,來自現實的聲音便成功喚回了你的注意力。
「大哥!」
那是你再熟悉不過的稱呼,卻已不再是尚未度過變聲期前的高亢細音,而是更加有感染力的直率清爽。你側過臉,將在這數年間飛快抽高身長的手足面容映入眼中,同時聽著陸斯恩繼續開口。
「真的不用幫你帶點什麼嗎?」
你遺憾地嘆了口氣。若僅詢問你個人意願的話,與他們兩人一同參與一年一度的盛會無疑會是件有趣的事,但再加上團長在祭典期間的例行任務──隨侍於國王身邊,以便陪同參與這段期間慣例進行的外交行程──,以及必須抽空處理的團務後,它便成為了一種不可能發生的選項。
考量到市集上出現的特色食品通常具有即時享用的時效性,及陸斯恩對食物以外的多數紀念品不抱有太大興趣等情形,能拜託對方選擇的品項便被限縮得極其有限。既然如此,與其麻煩他們特意為你費心,倒不如讓難得以出遊名義相約的兩人更加專注於享受氣氛這件事上。
「好好玩吧。」你望向已將髮飾穿戴完畢的手足,抑制住伸手搓揉那顆腦袋的慣性,轉而拍了拍對方的肩,「明年就不可能這麼悠閒了。」
以年齡作為分界點,到了明年的此時,陸斯恩就將屬於被王國律法劃分的「成年人」範疇。而在騎士團內部,這代表擁有了下階段的遴選資格,倘若通過測試並表現良好,在拿出優異成績的前提下,往後甚至能獲得參加副團長選拔報名的可能。
不過相對而言,被賦予的責任也會隨著地位提升而大幅增加。想必到了明年的此時,無論陸斯恩或艾德蒙特,恐怕都會如現在的你一般,在執行任務中度過未來數年每次追夏集市的舉辦日吧。
也就是說,今年大概是最後一次看到手足穿上為慶典而特製的服裝了。你不無感慨地想,同時接收著傳至耳邊的回應:
「如果看到銀杏枝之類的祈福物品的話,我會幫大哥買一份的。」
清朗的聲音說,「還有,我之前買的幾樣食材應該會在這次到貨,到時候就拜託大哥了!」
這傢伙,恐怕後面的那段才是重點吧。你好氣又好笑地想。「這次又買了些什麼?」
耳邊隨即傳來迅速的回應:「酸掉牙果和尖嘯草唾液。是以存在於火之區域與死地交界處的植物作為來源萃取的特殊食材喔!怎麼樣,聽起來很值得嘗試吧!」
死地交界的植物……看來即使是親兄弟,對於事物看法仍可能截然不同的啊。你難以理解地眨眨眼,突然一點都不想知道自己即將面對什麼。
「咳。時間也差不多了吧,你和艾德蒙特是怎麼約的?」
「太過分了吧,居然轉移話題……」
玩笑般的一句抱怨後,陸斯恩聳了聳肩,「早上分別各有任務,時間上不一定夠回家一趟,乾脆直接約在這裡換裝碰面……唔,算一算,確實差不多了?」
像是在呼應對方的自言自語般,用以分隔空間的木門被從外部敲擊,在禮節性的叩叩兩聲後又旋即回歸寂靜。
「喔,說人人到啊!」陸斯恩笑了起來,「那我走了……真的不指定我帶點什麼回來?」
「那麼就……你自己,還有艾德蒙特吧。」你挑起眉,玩笑般地如此回覆。「要平安回來啊。」
雖然已過去數年,流傳於外界、關於你這兩位優秀後輩的傳言仍然沒有絲毫減少,甚至你本人,時常與他們一同行動的騎士團團長,也經常性地成為這些內容的常客。
即便是提供貴族與平民共享的大型活動,理應放下一切身分地位與眾人盡情狂歡,你仍毫不懷疑,這兩人共同出現在集市本身便會引發一定的關注。
搞不好過一陣子,騎士團又會收到來自那個貴族家以成員會議名義所發的抗議信了吧。你想著,同時讓雙耳接收繼續下去的對話。
「哈哈,遵命。」在衝著你擠擠眼睛後,陸斯恩伸出手,一下拉開了近在咫尺的木門:「哦,來得很快嘛,艾德……蒙特?」
慣性的稱呼在最後的尾音產生細微的變化。你順著視線望去,隨即明白了手足之所以顯得有些反常的原因。
「陸斯恩,團長。」
艾德蒙特站在敞開的門口,如此開口招呼。如同陸斯恩一般,他身上也穿著因應此次慶典而特製的羽夜袍。即便是已看慣的熟識面孔,與往日大相徑庭的著裝仍帶來了一絲新奇。
「艾德蒙特你⋯⋯」陸斯恩張張嘴,眼睛飛速眨動,卻未立即構築成完整的句子。四周靜默了數秒。直到來人一貫冷清的神色即將染上疑惑前,他才終於成功擠出聲音。
「咳咳,沒有冒犯的意思。不過,你這傢伙應該知道自己長得很好看吧?」
確實如此。你望向那張理應已經再熟悉不過的面容,不由得在心裡贊同起手足的評價。然而,與你們相比,被提及的當事人本身倒是表現得相當平淡。
「是嗎?」
「是啊。」以刻意相似的平靜語氣如此回覆後,陸斯恩聳了聳肩,聲調恢復為以往的輕快。
「唉算了,期待你對這種事情有自覺本身就是錯誤的事……嗯,總之放心吧,身為好友的我,就算賭上騎士團成員的名譽,也會在今晚的集市中平安護衛好你的,艾德蒙特大人。」
比起往常的隨興,這種強調對方貴族身分的刻意敬語反倒更帶有戲謔的意味。你旁觀著兩名後輩的互動,在有些複雜的情緒裡慢慢揚起嘴角。
倘若不是出自陸斯恩這種性格的人的口中,即使被認定為挑釁也不意外吧。但就因為是已與艾德蒙特培養了深厚交情的他……
艾德蒙特挑起了眉,「護衛我?這種話,還是等到下個星期的勝負成果出來以後再說吧。」
「喔,真是嚴格啊……不對!不是說好要在慶典期間暫時休戰了嗎?」
「先挑起相關話題的並不是我。」
「也不是我啊!誰知道你是怎麼想到那種地方去的?」
看著開始逕自對話起來的兩人,你眨眨眼,突然產生一種自己似乎不該在這裡的錯覺。
「──咳!失禮了,團長。」
「啊?對喔,大哥你還在這裡啊。」
什麼話啊。你沒好氣瞥了在不知不覺間徹底遺忘你的手足一眼,提示般地開口。
「酸掉牙果和尖嘯草唾液?」
「太過分了吧!大哥你又用這招!」
那是你太好拿捏了。你想著,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快去吧,到得太晚可就不一定能買到限定美食了喔?」
「這可不行,那些可是我的主要目標啊!我們快走吧,艾德蒙特!」
「告辭了。」
「哦,慢走。」
兩人的背影逐漸離開了視線。在目送他們並肩走過轉角處以後,你垂下眼,在做工繁複的地毯映入眼簾同時,與手足曾進行過的談話內容也浮現於腦海之中。
那是在約莫一年多前。當時的你做為旁觀者,親眼看著他與艾德蒙特結束了一場切磋。由於僅是陸斯恩臨時起意的隨興邀約,未達到被兩人列為比數的正式標準,因而便以「由勝利的那方決定執勤結束後的下午茶是甜點或鹹食」作為比試理由。
對於你們而言,這本該只是如同呼吸般自然,身為騎士團成員日常中再平凡不過的一隅;然而在你望著場地中央的那兩人在默契地同時收劍後,陸斯恩隨即笑了起來,毫不避諱地直接勾住艾德蒙特的肩,並以戲謔口吻道出「怎麼辦啊,該選甜的還是鹹的好呢?嗯……」一類句子時,一絲微弱卻清晰的奇異感倏地湧現上來。
這兩個人……不會吧?
你蹙起眉,錯愕於自己腦中一閃而逝的荒誕念頭,並在隨後、艾德蒙特離開的短暫空檔間,基於隱諱試探手足真實想法的目的而開口搭話;而在數分鐘過去,陸斯恩終於解讀到你在委婉下試圖傳達的意思時,那張臉龐上頓時呈現出一種你實在難以藉由任何言語形容的精采絕倫。
「我?他?艾德蒙特?不是,等等大哥,你為什麼會這樣以為啊!」
他瞪大眼睛,以手指比了比自己,再指指遠方、另一人離去的方向,難以置信地如此發問。與往日的清亮聲線相比,震驚的語氣被蓄意壓低,不難想像因是考量到四周仍有他人存在。
也對。你想。這種話題發生在騎士團團長與他的弟弟間,所討論的還是那名與你們兄弟交好的天才少年,再怎麼想都絕非適合以平常的音量隨意嚷嚷。
「真的沒有?」
「當然沒有!」你的弟弟胡亂揮了揮手,「雖然那傢伙是長得很好看沒錯,不過吸引我的我是他精湛的劍術!當然還有年復一年持續鍛鍊的毅力……咳咳,總之只是對好友和對手的認同感而已,絕對不是你想的那種方面!」
確實。擁有貴族身分的艾德蒙特是名天才少年。儘管以他為中心的流言蜚語始終不曾真正消失,不過至少在騎士團內部,他高強的劍術是團員們有目共睹的,而這一切在很大程度上,都歸功於當事人日復一日所付出的汗水及努力。以團長的立場而言,如此優秀的後輩無疑十分令人放心。
認同感啊……你眨眨眼,在將弟弟有些泛紅的耳根映入眼簾同時,突然對自己莫名其妙的過度反應感到有些好笑。
那兩人的關係確實很好,甚至在某些時候會旁若無人到連你也無法搭話的程度,但截至目前為止,充其量也就是雙向認同感及因而增生的隱約好感罷了,還遠遠不到你所想像的那種地步。
你聳聳肩,讓唇角微微上揚,「好吧,看來是我誤會了?」
「本來就是,」陸斯恩眨眨眼,語氣也恢復了以往的輕快,「放心吧,你弟弟不會成為被那個貴族家庭成員們指著鼻子罵『門不當戶不對!』的小可憐的。」
不倫不類的比喻本意似乎是希望你能徹底放心,但在敘述到一半時,少年便悶聲笑了起來。
「不過大哥,我怎麼不知道你對戀愛話題這麼有興趣?難道說……我的卡萊因神啊!期待已久的嫂子終於出現了嗎!」
這傢伙,以為大哥這麼關心是因為誰啊。哭笑不得的微妙感瞬間湧上,你沒好氣地敲了一下他的頭。「卡萊因神還沒安排你嫂子與你大哥認識呢。」
那日的短暫對話因艾德蒙特的返回而自然終止,並由你們三人均已習以為常的共同用餐作為結尾,日後也未曾再被你們兄弟作為話題提及。而正如陸斯恩所說,他與艾德蒙特的友情及競爭意識維持至今,除了日積月累的疊加及沉澱所導致的加深外,並未如你曾猜測的其他方向發展過去。
事實上,以你旁觀者的角度從一年多後的現在進行回想,你會認為當時那兩人之間確實出現了近似於無自覺的雙向好感狀態,只是因為缺少令他們關係足以轉變的決定性契機,而在雙方當事人持續以友情為前提相處下,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步消退,並在最終被固定為深厚的友誼罷了。
一年前的他們……以不太精確的說法,就是「青春時期的賀爾蒙作祟」吧。你想著。在被自己有些荒謬的結論逗得發笑後,你伸展一下四肢,最後一次整理身上的制服,隨後走出了那個用以提供暫時休憩的空間。
4.
直到數年後的現今,你仍會不時回想起最後一次見到手足穿上羽夜袍的那次集市。
在你原有的想像裡,相約前往的兩人本應度過人潮擁擠卻難得放鬆的愉快晚間,而後於綻放的煙花中相互道別,卻沒料到僅間隔數小時,便因一場突發狀況而宣告結束。
由於身負陪伴國王陛下的任務,當時你並未在第一時間接獲即時通知,而是在嗣後的休息空檔間,意外地見到因來不及更換裝束,而仍身穿羽夜袍的艾德蒙特。
『艾德蒙特?』
『陸斯恩他幫助了一名女性。』
趕在你驚訝地詢問之前,艾德蒙特便先行張口解釋。他貫來沉穩的面容難得顯現出些許匆忙。『在出手壓制對方時引發了小規模的混亂,一般民眾們注意到了他的身分。』
被找麻煩而驚慌失措的女士與路見不平的少年。那是十分常見的發展,通常被世人稱呼為英雄救美的故事。
嚴格說起來,這種不算大的市民糾紛通常會由負責執勤的騎士直接進行處理,而非全數上報給你這位團長;但由於出手干預爭執的是具有騎士身分的團員,即使是身穿便衣、在非進行業務的假日期間出手,仍屬於會上升為需要提交書面報告的麻煩問題。
你無奈地嘆了口氣,在心裡嘀咕著專門為自己找麻煩的弟弟。在艾德蒙特的敘述裡,他在請求好友前來向你報告後,便獨自一人護送那名飽受驚嚇的可憐女孩返家了。
在以數年後的現在角度進行回想的前提下,當年不曾注意的細節一下顯得格外清晰。
「陸斯恩那傢伙,該不會從送人家回家開始就是故意的吧?」
在輕抿一口手邊的紅茶後,你放下雕有精美紋路的瓷器,不由得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那名女孩便是手足日後的相戀對象。
以陸斯恩的出手相助作為契機,兩人開始逐漸熟悉彼此;直到季節輪轉至冬季,距離那次追夏集市結束的半年後,她被以女朋友的身分帶到你與艾德蒙特面前,此後便偶爾會加入原先只屬於你們三人的慣性相約。
每一次對視時發自內心的微笑、在談話中不經意展示出的親暱、提及對方時理所當然的瞭若指掌……在你所知的範圍內,這對迅速發展出戀情的情侶總是不吝於顯現他們對彼此的愛意,就如同你曾設想過、陸斯恩會擁有的「青少年的青春戀情」般。
而時間在平靜無波之中悄然飛逝。與女孩稍加熟識後,你得知她本人雖然在首都出生,卻有一對年輕時選擇舉家自水之區域搬遷至首都長住的父母。她曾自雙親的無意閒談間聽聞星星果實的正統的悶煮吃法,再與初吻味道的浪漫意涵相互加總後,自有意識時起便視為水果的存在,便成為了女孩始終對念念不忘的料理。
對於面對美食時向來具有異常執著的陸斯恩而言,要活用這項情報簡直輕而易舉。
在兩人維持戀愛交往的一年半後,你的手足獨自拜訪了一家剛開幕不久的星星果實料理店,以多年接觸美食的豐富經驗進行嘗試;接著在數日後,他邀同對方一道前往,並成功將「親愛的女朋友」轉變為「親愛的未婚妻」。當時,他不僅再次品嘗到象徵初吻味道的星星果實,也首次獲得同時帶有果實味道以及對方氣息的真正初吻。
對於陸斯恩來說,那間星星果實料理店應該無異於卡萊因神的恩賜吧。回想起當初,慣來率性直爽的手足在執行求婚計畫前所表現出的焦躁不安,以及因而陪同他前往名不見經傳的水果糖糕攤位「換換心情」的自己與艾德蒙特,你不禁在心裡如此想到。直到多年後的現在,你仍清楚記得那個後來隨著季節輪轉而自原有位置消失的小攤位上曾販賣了什麼樣的商品。
即便不是艾德蒙特這種喜歡將糖分提升至極限的派別,你也不知該以什麼言語評價那樣的食物──若要以最客觀的字詞敘述,便是「完全沒有任何甜味的糕點」──。然而在它成功使艾德蒙特露出難得一見的微妙神情、並因而讓陸斯恩藉由大笑恢復平靜的觀點來看,那也同樣是構成當日結果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
在一個平凡無奇的夏日裡,你們三人在攤位上遇見不帶任何甜味的微妙糕點,以奇妙的方式徹底驅散手足在求婚前幾乎傾洩而出的緊張感;他如願以償地在親自選定的地方,以對雙方而言別具意義的餐點為媒介,與心儀的對象協定共度終生的未來。
隨後是日復一日的各自職務、悄然飛逝的無數時間,以及隨之展開的副團長選拔──因應內部團員異動所制定、以兩年為期間的甄選制度,僅接受過往成績評定到達一定標準的優秀成員報名,並藉由選拔期間內的各項考核成果綜合評斷。
考核雖不會由團長本人親自執行每個項目,但事關將來會成為你副手的人選決定,再加上陸斯恩與艾德蒙特都──毫不意外地──在開放報名的第一時間內便立即遞出申請,你便也不時會關注選拔進行的狀況。
即便持續多年的競爭關係隨著選拔的開始顯得更加強烈,他們兩人、以及你們三人的相處模式卻未發生什麼太大的變化。在無數個回憶所構築起的平穩日常中,時光繼續飛逝,習以為常的生活裡偶有波動,卻隨即回歸平靜,令你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這樣的時光會永遠持續下去的錯覺。
直到……你閉上了眼睛。
直到騎士團接獲了那項任務。
奉國王之命,率領大多數團員離開首都,前往光之區域與死地交界的邊陲地帶,對正發生領土紛爭、並有逐漸轉變為戰爭趨勢的貴族駐地進行協助。
對於長年留駐於首都的騎士團而言,那是一個不太平凡的任務,但當時的你也僅是視作一個有些難得的命令罷了;在與高等騎士們進行留駐人手討論確定後,尚未正式公告予全員知曉前,你便將之視為話題告知了陸斯恩與艾德蒙特。
而少年們的反應也正如你所預想的那般。驚訝,然後是難得遠行的意外,以及些許的躍躍欲試。
此次任務雖然來得緊急,卻因對王國政權的影響事關重大,而理所當然地被要求以最高規格進行;在內部成員們協議後,也決定將其中表現列為副團長選拔的考量點之一。
『哇,聽起來會待上不短的一段時間?那麽⋯⋯艾德蒙特,在任務結束後的自由活動空檔,陪我去找特殊食材吧!』
『之前和你們分享的肉蠕藤、酸掉牙果和尖嘯草唾液,來源植物也同樣生長於死地交界處喔!怎麼樣,都是很特殊的風味吧?』
明朗輕快的聲音真實得彷彿就在耳邊。你試圖牽起嘴角,卻怎麼樣都無法真正使之上揚。在嘗試數次仍宣告失敗以後,你聳聳肩,在乾脆放棄的同時張口,任憑帶點揶揄的語氣在僅有你一人身處的室內空間響起。
「真是的。辜負女孩子的等待可不是騎士該有的作為啊,大美食家。」
你永遠不會忘記那日。
這並非基於相信自身記憶所作的宣稱,而是早已滲入四肢百骸乃至靈魂深處的深刻。在經歷即便不刻意回想、甚至蓄意避免相關事物,無數細節卻仍無視你的意願,自行在腦海之中不斷播放的數年生活後,某天你突然再自然不過地意識到了這點。
與數年前的那次追夏集市相同,當時前來向你報告的,同樣也是異於平日裝扮的艾德蒙特。但與先前大相逕庭的是,藍髮貴族外表的特殊之處並不在服裝本身,而是再熟悉不過的純白制服上所沾染的大量褐色污漬。
相識如此久的時間,你自然知曉艾德蒙特本身並非多話的性格,然而當時向你報告的他卻遠比往常更加沉默,像是僅憑那些簡短的陳述句,便已足夠耗盡他藉由長年訓練所累積而成的體力一般。
你的弟弟出生於在鬥爭中失去貴族身分的平民家庭,在參與平定貴族領土紛爭的任務時失去性命。
直到現在你仍認為這種發展有些過於戲劇,然而它偏偏是猝不及防發生於陸斯恩身上後,再將遺憾傷悲留予包含你在內的關係者緩慢消化的現實。
那次任務後的數個月,副團長的選拔正式落幕,由失去強力競爭對手的艾德蒙特正式取得職位;而他也不負你所望,在往後的歲月間逐漸成長為你最得力的副手。
無論是否基於公務,至今你們仍然時常交談,並保持著不時與對方閒聊的習慣,卻未再有過二人私下相約用餐的情形。
漸漸地,你開始藉由時間的無聲沖刷來使自己相對習慣於過度空曠的住處。
很偶爾你會想,無論是你自己或者艾德蒙特,距離完全適應相較於以往的過度寧靜,或許都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等到那段時間結束後,你們便能真正學會該如何將記憶深植心底。雖然永遠無法真正接受,卻能在深刻銘記的同時不至於影響生活,並將它化為推進自己繼續向前的動力。
※
你在走廊上與身穿正裝制服的艾德蒙特擦身而過。
「團長。」
在他點頭示意的同時,你的視線落到了對方手上。由黑色手套包覆的右掌拿著一瓶由那家果醬店所生產出的限定商品。
身於騎士團長年駐紮的首都,隱約顯現國力的繁華市容雖在大致架構上維持著不變的樣貌,構築成具體細節的其中內容卻無聲以飛快速度更迭交替。
有如同那家果醬店般,這麼多年過去仍始終佇立的存在;同時也有在一段期間後,便無聲消失於某處的過客。
早已脫離離巡邏日常任務許久的你,相較於一般仍身負值勤的騎士們,並不常頻繁地拜訪首都所鋪設的每條街道。然而過去,藉由那位大美食家不時便會推薦邀約的新開店面,你仍深刻地察覺到了這點。
從裝潢精美的昂貴店面到毫不起眼的路邊攤位。無論是以距離或餐點類別作為條件,他都有辦法綜合你們三人的喜好作出推薦。就唯獨……
『要滿足艾德蒙特你的話,市面上的現成甜品應該很難辦到吧。最簡單的辦法還是請大哥幫你客製了。』
手足玩笑般的語氣還深刻地映在腦海,格外清晰卻使人無比懷念。你慢慢地眨了下眼睛,在自己尚未察覺到前,唇角便已微微上揚。
「艾德蒙特。」
於是你叫住了你的副團長,然後在他有些疑惑的視線裡張口,提出久違得恍如隔世、卻又因從未曾嘗試而顯得格外陌生的私人邀約。
「那是莓果果醬吧?也對,又到莓果盛產的季節了啊。」
「怎麼樣,對野莓鬆餅有興趣嗎?最近要不要找個時間來我家吃個飯?」
Fin
1.
你與手足的年歲並不相近。更精準地說,落差將近二位數,是即便產生隔閡也不令人感到意外的極大間距。
許多年前,當你成功通過試驗,初次獲准以見習團員身分穿上象徵卡萊因斯特騎士團的筆挺制服時,你的手足仍只是名年幼得尚無法理解叩門基本禮儀的孩童,身高僅勉強到達你的胸口;或許正是因此,在他以稚嫩聲線嚷嚷著「大哥」、並不請自來地推開你的房門時,差距過大的體格與你不同於往日的穿著雙重疊加,使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往後的很多年,你幼小的弟弟都將你視為理想人生的具體目標,並不時向你表達長大後也想加入騎士團的強烈意願。
縱使在逐漸懂事後,手足已不會再將「要永遠和大哥在一起」一類過於黏膩的字句掛在嘴邊,但就像你們彼此都心知肚明的那樣,陸斯恩對於你的崇拜及依賴在很大的程度上影響了他自身的成長過程;並且最終,他也確實遵循你的軌跡,一步步作出與曾經的你如出一轍的選擇。
參加考核並通過試驗,成為王國騎士團的成員之一,向效忠的國王奉獻生命與忠誠。這是你們兄弟選擇的相同道路。然而……
你抿起嘴唇,將視線瞥向不遠處、被劃分予見習生們的訓練場地。離那裡有段距離的樹蔭底下,你的弟弟與一名藍髮少年並肩站立著,嘴唇飛快開闔,正在就某個你無從知悉的話題展開交談。
那是始終追隨你的腳步、並在近期同樣通過考核的手足,以及他在騎士團招募見習生的選拔場合中結識的友人艾德蒙特。在一個多月前,他們均以極優異的成績通過測驗,並在同一日成為你的後輩。
相當程度的歲月差異並未阻隔你們兄弟對於彼此的親密情感建立。即便是以親人間的高標準評斷,你與陸斯恩也完全稱得上親密無間。
你們對於彼此知之甚詳,直到現在仍同住於一幢足以容納兄弟二人生活的屋子裡;而正如同你能如數家珍地說出或許連他本人也不曾意識到的小癖好般,陸斯恩同樣也能在絕大多數時候準確預測到你的想法。
然而,在你的弟弟尚未誕生至人世、你卻已年長得足夠記事的那數年期間,亦即他無從參與你生命的那段時差裡,某些深深埋藏於你心底、陸斯恩卻一無所知的,已悄然消散於時間流逝中的往事,卻從未成為你們之間的話題。
例如你與你們的父母也曾在人民的供養下享有優渥的貴族生活,卻在陸斯恩出生的數個月前,因政權及領土的鬥爭落敗而一無所有;又例如,與你身具執劍天賦、並因為你而一心想加入騎士團的手足不同,當年你之所以選擇將忠誠獻予王室,除卻對自身劍術的絕對自信外,更主要的原因,還是基於它是極少數能夠以平民身分發揮實力,同時能確保衣食無憂的絕佳選擇。
你眨眨眼睛,將目光停留於與當年的你如出一轍、身穿騎士團見習服裝的兩名少年,而後再限縮至那張與你有些相似的面容。
在邁步走向那兩人的同時,存在於久遠過往中的記憶一下子浮現上來。
『呃,怎麼樣,看起來如何?』
發話的同時,你不禁有些後悔自己為了所謂「儀式感」而將扣子全數扣起的愚蠢舉動。在緊張感的作用下,還尚未習慣高領的不適感被放大了無數倍,緊緊束縛著你的脖頸。
費力甩去這種感覺後,你用力咳嗽一聲。『咳,應該還不錯吧?』
即便在事關你本人的評價時,過往出自弟弟口中、理應遠超出一名孩童所知曉的大量讚美詞彙總會令你感到驚訝,然而首次將努力數年後達成的目標以制服的形式展現出來,這件事本身仍已足夠帶給你一定程度的忐忑。
你的問句成功拉回了呆愣在原地的小不點的意識。數秒鐘後,比你預想中要大上許多的音量隨即證明了你的多慮。
『什麼不錯!拜託,大哥,你超級帥的啊!』
仰起的小臉伴隨著高聲嚷嚷而微微脹紅,他揮舞著尚未成長完全的雙臂,語氣因極度的興奮而微微顫抖,『騎士團啊……這就是是團長的制服嗎?哇……』
什麼團長……才正式加入不滿一天的你拉了拉再普遍不過的見習團員制服,不禁有些失笑,『也太看得起你大哥了吧。』
『才沒有呢,』小孩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稚嫩的聲線裡充滿理所當然,『大哥本來就是最厲害的啊。』
隨著那張寫滿「大哥就算現在就擔任團長也絕對沒有任何問題」的年幼臉龐浮現在腦海,你回想起多年前、果斷放棄向對方解釋複雜的職業晉升管道制度的自己,不由得發出一聲低笑。
偶爾你會想,陸斯恩之所以在幼年時期便決定將你的職業選為人生志向,甚至不惜為此忍受對他而言不啻酷刑的乏味訓練,究竟只是基於對兄長的崇拜?又或者,當年的孩子確實敏銳得在與你相伴的歲月中隱約意識到了什麼?
注定沒有答案的問句於腦海之中一閃而逝。在距離已成功拉近至足以聽清兩人的交談聲後,你停止繼續向前的步伐,注視著那兩位後輩,同時意外地,聽見在遙遠的當初、你用以作為那場兄弟談話結語的熟悉字句,被現在已成長為少年的手足以尚未變聲完全的高亢聲線,一字不漏地複述了出來。
「哈哈,團長的制服啊……順利的話,或許,等陸斯恩你到了我現在的年紀時,到時候的大哥就能穿給你看了呢。」
2.
「或許,等陸斯恩你到了我現在的年紀時,到時候的大哥就能穿給你看了呢。」
「──當年,我哥他就是這麼說的。」
什麼啊,聽起來……似乎是在向艾德蒙特提起當年的事情?聽聞曾出自你口中的句子被當年的聆聽者如此複述,你不由得揚起了眉。
不可否認,即便只是一個單純的巧合,與手足同步想起相同往事的微妙默契仍令人感到些許愉悅。你停下腳步,藉由視線死角保持在一個不至於被立刻查覺、卻足以聽清他們對話的距離,讓耳膜接收著有別於你兄弟個性的另一道平淡聲線。
「原來如此。」艾德蒙特開口,然後簡短停頓了一瞬。在經過似乎是用以作為思考時間的數秒後,帶些冷清的少年嗓音繼續響了起來。「追隨兄長的腳步所做出的選擇嗎……我理解了,的確是十分充分的動機。」
「早已聽聞前輩實力高強,非常值得敬重。現在看來,不僅是騎士團成員,身為兄長的私人部分也同樣如此。」
值得敬重。原來這個小傢伙心裡是這麼想的?這位……接受貴族教育成長的天才少年。
對方身上那些渲染到帶點傳奇性色彩的耳聞一下閃過腦海,你眨眨眼,不由得因對方所給出的過譽評價感到有些好笑。
稱不上長的相處時間讓你對於艾德蒙特的所知極其有限,僅停留在透過觀察後所得知的,舉手投足之間不經意顯現出的優雅矜貴、以及手掌上佈滿在長期訓練中逐漸累積出的薄繭,諸如此類的表面而已;不過反過來說,或許正是因為這些資訊所傳遞出的衝突感,才讓你對收穫這種努力家的正面評價感到驚訝吧。
你將目光從對方身上收回,轉而落至你弟弟身上。表演細胞與劍術天賦同樣卓越的少年正瞪大著眼。顯然兄弟默契再次發揮了作用,並讓你們產生了相近的感受。
「什麼?我以為,重點應該放在七歲時就被大哥用一個承諾拐走的可憐弟弟,也就是我,的身上才對?」
面容與你有些神似的少年嚷著,同時毫不掩飾地翻了一個白眼。「值得敬重……大哥?拜託,艾德蒙特,你到底都聽了什麼奇怪的傳聞啊!」
「在身為親弟弟的我看來,就只是在拐我上這條路後每天壓著我訓練,卻壓根不知道還記不記得我們的承諾,直到現在都還沒成功換上團長制服的大哥而已啊。」
這小鬼……在朋友面前好歹幫哥哥留點面子吧。想起現在正順利進行中的團長選拔,好氣又好笑的複雜情緒一下湧升上來,但在你尚未順從「出聲介入這場屬於後輩們之間的對話的衝動」真的行動前,便被艾德蒙特略顯冷清的聲線打斷了。
「嗯?」摻雜些許疑惑的單音響起,空氣沉澱數秒後,源源不絕的語句被以持續道出。
「據說,前輩是近年實力最高強的成員,卻絲毫不因已取得的成就而自滿,入團至今從未中斷過每日課題,至今仍透過持續的鍛鍊將劍術保持在顛峰;而且,前輩至今仍保持著活力與熱情,盡心投入於每件任務及自身職責。此外──」
似乎一時不會停止啊。你搔搔臉頰,在錯愕之餘也感到有些新鮮。所幸,在你還在思考是否該向前招呼,藉此加入這場逐漸令你感到有些害臊的對話時,陸斯恩便率先出聲,制止了意料之外的長篇大論。
「停止停止,我不想知道!」你的弟弟用力揮了揮手,「也太長了吧!外面的傳聞到底誇張到了什麼地步啊?而且你居然有辦法全部重複一次?」
「沒想到啊艾德蒙特。我們認識了一個多月,結果聽你講過的最長句子,居然是用在誇獎我大哥的身上?」
「我只是在回覆你的問題,陸斯恩。」
即便被突然打斷語句,艾德蒙特似乎也沒有被冒犯的感覺。在接收著擦過耳際的平淡語句同時,你觀察那張客觀而言稱得上精緻的臉孔,在心裡如此結論。
當然,也可能只是沒有表現出來罷了。你相信他所受的貴族教育絕對足以讓他不動聲色地辦到這點。不過,再考量對方那種過度認真的個性……
「哈哈,不太可能吧。」
「大哥!」
「──前輩。」
直到相異的招呼聲被截然不同的兩道聲線詮釋,並堆疊為接收音量的總和後,你才意識到自己在無意間將心裡的想法說了出來。
「嗨。」
被發現了啊。你毫無負擔地想著,以一個單音同時回應了兩人的問候,同時抬眼望向正朝你走來的兩名少年。與當年的你如出一轍,他們身上都穿著已維持多年相同款式的騎士團員見習服裝。
你的弟弟快步走到你面前,在與你對視幾秒後,陸斯恩朝你擠擠眼睛,摻雜了調侃意味的笑意浮現在那張與你有些神似的面容上。
「不太可能?大哥,你是什麼時候來的?站在這邊聽我們說話多久了?」
你瞥了對方一眼,「從你說自己是被拐了的可憐弟弟時開始。」
「本來就是。難道我有說錯?」迅速回覆的聲音裡充滿理直氣壯,少年扮了個鬼臉,刻意地將目光落至你尚未更換下的騎士制服上:
「看,我可是已經通過見習生考核了哦,大哥你答應我的團長制服呢?」
你迅速掃視一下四周。這片樹蔭被種植於訓練場地的邊緣,雖然還身處於騎士團員們共同使用的建築區域內,但由於與團員們通常聚集的中央以及主要道路均有段距離,行人來往得並不頻繁,是屬於「相對而言可以放心交談」的那種角落。
這麼多年過去,陸斯恩當然已不再是當初什麼都不懂的天真小鬼,在人情世故及待人處事等方面均有極大的長進;因此他理應清楚,這種話題即便只是兄弟間的戲言,被傳出去後仍可能產生不小的麻煩。
即使如此,卻還是在艾德蒙特面前毫不避諱地如此發言……嗎。你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揉了揉那顆腦袋。
「好吧,可憐的弟弟。說說看,今天的每日課題做了沒?」
「大哥!住手、住手啦!」
一陣手忙腳亂的抵擋後,少年頂著一頭凌亂的髮絲,氣呼呼地瞪視著你。
你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收回攻擊對方腦袋的手掌,「唔,你完全沒流汗啊。」
看來也不用再問下去了,答案顯而易見。「怎麼了,是還沒做,還是嫌現在的份量還不夠多?」
陸斯恩立刻倒退一步,露出一副過於誇張的驚恐表情。
「很夠、非常足夠!倒不如說太過足夠了!」他瞪圓著眼,如此表示,「五千公尺的長跑、再加上一小時的精準度訓練……大哥,你是打算間接謀殺你可愛的弟弟與後輩嗎?」
你慢慢挑起眉,「你通過考核時所立下的誓言呢?」
陸斯恩哼了一聲,別過了頭,「看到了吧,艾德蒙特,這就是你口中的可靠前輩。仗著哥哥的身分,專門欺負你最棒的對手兼好友。」
你抑制住上揚的嘴角,在手足忿忿不平的抱怨聲中轉向他身旁的另一名後輩,不甚意外地捕捉到那張臉上隱約顯現的輕淺笑意。
你的弟弟與這名貴族少年。在選拔賽中相識後,伴隨良性競爭意識產生的友誼開始逐漸產生在他們彼此間。
至今為止,這份剛萌芽不久的短暫情誼仍遠遠稱不上堅固。然而你相信,正如同你自己與同期隊友們在歲月的流逝中所培養出的深刻情感般,在經由時光的累積以及深植後,在未來的某一日,無論是對陸斯恩或者艾德蒙特,它想必都會成為生命中難以獲缺的重要存在吧。
迫於生計而選擇的你。具有驚世天賦卻總是在刻苦訓練上偷懶的弟弟。然後是……
你將視線停在留有一頭淺藍長髮的後輩身上。到達這種長度的話,在需要全力以赴的戰鬥切磋中理應極易造成不可控制的干擾,然而事實上,在這段不算太長的相識時間裡,不論是計算成績的選拔、帶有榮譽意涵的擊劍比賽,或僅僅單純的內部切磋,扣掉陸斯恩後,這名少年似乎從來沒有輸給其他人過。
然後是與你弟弟同期入團、並迅速被陸斯恩直接劃分為對手及朋友的艾德蒙特。分明被賜予貴族的姓氏,卻滿心都是劍術與訓練。想必假以時日,也會與陸斯恩同樣,在實力強勁的同時也成為極具話題性的人物吧。
不,倒不如說,無論他們之中的誰,現在就已經是個實力強勁、極具話題性的人物了。
「仗著自己哥哥是高等騎士就目中無人的囂張小鬼」、「來自爵士大人的大量捐款,以及不明波動的魔力」……你在心裡嘆了口氣,將沉浸於存在記憶裡、那些來自團員們的低聲耳語的注意力拉回現實。在你短暫恍神的此段期間,另外兩人的討論話題已經飛快變成「艾德蒙特明日是否要接受陸斯恩的邀請,拜訪你們兄弟家中共進晚餐」這種方面了。
「之前不是說好了嗎?你打贏我的那天,就請你到我家吃飯。好事要趁早,就選明天吧!」
「不,這太麻煩你……」
「不什麼不。我告訴你,大哥煮飯超好吃的,還很會做甜點,這可是身為弟弟的我才曉得的超級機密情報喔!」
你眨眨眼,看著毫不避諱搭住對方肩膀的陸斯恩,有些驚訝於這兩人的飛速進展。
「這些,想必你的傳聞手冊裡沒有記載吧。機會難得,錯過可惜啊!」
停頓一下後,那雙冰藍色的眼瞳有些訝異地轉向你,「前輩……?確實不曾聽聞。」
夠了,再說下去可就有些害羞了啊。你咳嗽一聲,拍了拍手足的肩,在示意他放開對方的同時,也藉此稍微施加制止的力道。
「好了,到此為止。」你說,「再繼續說下去,陸斯恩,我就沒收你今天晚上的飯後甜點。」
「什麼?大哥!我可是在幫你打廣告,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身為大美食家的親弟弟?」
身為執掌今日晚餐的下廚者,對症下藥的威脅立即引發少年不敢置信的驚呼。「艾德蒙特,看著你最可敬的對手兼好朋友就這麼被崇拜的前輩欺負,難道你就沒有什麼感想嗎?」
「感想嗎……」被二度點名的少年眨眨眼睛,「唔,我認為,除了劍術外,前輩在捕捉弱點的精準敏銳上也同樣不容小趨。」
冷清的聲線裡充滿認真,「若能運用得當,這種技巧想必足以成為致勝的關鍵。是十分值得我學習與思考的方向。」
「喂,艾德蒙特!」
在手足悲憤的抗議聲再次響起同時,你不禁發出了一聲悶笑。
確實如陸斯恩所說。在你們兄弟的日常生活裡,烹煮食物的方面向來由你負責,而自詡大美食家的弟弟則在獲得你這名堅強後盾後,便致力於尋找各種奇異的食材,將它們作為挑戰你廚藝的道具。
即便從晉升高等騎士後,日常的雜務忙碌與加重的任務已令你逐漸減少親自下廚的頻率,再加上正進行中、為時二年的團長選拔後,更是緩慢遞減至「偶爾」的程度,不過還不至於退化到生疏的地步,要將之用以招待弟弟的友人倒也稱不上失禮。
「言歸正傳。艾德蒙特,如果願意,隨時歡迎你過來。」
你眨眨眼睛,開口這麼說。在開啟邀約的同時,與時常造訪的那家果醬店老闆的閒聊突然閃過腦海,令你不禁莞爾一笑。
弟弟的好友鍾情於甜品。就如同你對料理的熟悉般,這並非什麼公開的情報,然而只要藉由恰當的管道,想要獲取倒也非什麼難事。
甜點啊……你思索著。為了弟弟的友誼著想,決定為這場邀約再添加一些誘因:
「到時候,我會準備野莓鬆餅作為飯後甜點的。」
不太意外地,在驚訝過後,那雙眼睛裡閃過一絲隱晦的動搖。
「野莓……」
但在還來不及完全捕捉訝異的低音前,手足的歡呼聲便將它蓋了過去。
「鬆餅!真的嗎?好久沒吃到了!大哥,應該會有我的那份吧!」
「你的那份?」你聳聳肩,「想要的話,先把今天的每日課題做完再說。」
3.
數年歲月匆匆飛逝。
時光所增添的不只年齡,也包括在每次持之以恆的訓練中累積起的實力,以及日積月累下逐步疊加的深厚情誼。
當意識到夏季再次走入尾聲,一年一度的追夏集市又將到來時,你不由得在心裡如此想到。
充實忙碌的日子總是伴隨飛快的流速。
在手足順利進入騎士團的半年後,你通過為期二年的團長選拔,遲來地履行了兄弟二人的約定;陸斯恩與艾德蒙特以優異的成績通過正式隊員考核,將見習生的名號留給你們的後輩。
過去身懷極佳天賦、卻也因而顯得有些散漫的弟弟,因為艾德蒙特的存在而燃起了沈寂已久的競爭心。
兩人在同齡隊員間、隊內設有的各種大小切磋中穩穩佔據著前兩名,並對存在彼此之間的榜首勝負格外認真;直到他們相識數年後的現在,隨著記錄比數逐漸攀升至五十比五十,陸斯恩已有許久不曾再向你抱怨隨程度提升而逐漸加重的每日課題,甚至,為了贏過艾德蒙特,還不惜在身體可承受的範圍之內盡可能加大練習量。
真是的,當初到底是為了誰才進入騎士團的啊?偶爾你會覺得有些好笑,但對於曾只是懵懂跟在自己身後的小不點逐漸跨越少年階段,藉由數年間所學習到的一切成長,並成為足以令你自豪的後輩,近似於家長心態的詭異成就感仍縈繞在你心裡。
除此之外,還有他……艾德蒙特。
那名貴族少年一下閃過腦海。要劃分成弟弟的好友倒也不太精確。真要說的話,應該是「在陸斯恩的連繫下被你歸為友人範圍,實力高強、令人期待的後輩」吧。
自從對方應允了數年前的那次晚餐的邀約,並對你特意準備的飯後甜點表現出大幅度讚賞後,陸斯恩便在你的默許之下,時不時拉著對方加入原本只屬於你們兄弟二人的用餐時間。
一場精采的勝負、一次順利的執勤、晴空萬里的美好天氣,以及無數個平凡或特別。幾乎任何事情都能成為陸斯恩邀約的藉口。艾德蒙特固然不會照單全收,卻也不曾刻意拒絕,因而在順利你成為團長前,那名少年拜訪你們住家的次數曾一度頻繁到一周一次、甚至兩到三次的程度。
雖然在成功晉升團長後,隨之而來的諸多團務讓你自然遠離了過去那些執掌廚房的日常,但已無聲成為一種習慣的三人聚會卻沒有因而停止,而是逐漸調整為一同相約用餐的形式──不得不說,這在很大程度上滿足了陸斯恩喜歡到處探索美食的小癖好,也讓他所自封的大美食家稱號更加具有說服力。
時光飛逝啊。將有些發散的思緒重新收回後,你檢視過去數年間與他們一同度過的時光,在心裡再一次感嘆,隨後便將目光放到自己身旁的手足上。少年同樣也在整理著自己的裝束,但不同於你將前往謁見國王陛下的團長正裝,陸斯恩所身穿的,是特意因應此次祭典而訂製的羽夜袍。
依照團內訂定的排程,手足與艾德蒙特的第101場比試將在祭典結束的數日後展開。由於勝負結果將關係到對內成績評定,屬於相對正式的切磋,因而早在幾星期前,慶典期間的團內任務被逐一分派後,確定獲得首日晚間空檔的陸斯恩便以「在休戰準備期間需要放鬆心情」為由,成功說服艾德蒙特共同前往首日晚間的市集。
想起在弟弟的軟硬兼施下,滿臉無奈被拉去一同訂製羽夜袍的艾德蒙特,你抿起嘴唇,不期然地,數年前與手足有過的短暫對話從腦中一閃而逝。但在你尚未來得及將其完全捕捉前,來自現實的聲音便成功喚回了你的注意力。
「大哥!」
那是你再熟悉不過的稱呼,卻已不再是尚未度過變聲期前的高亢細音,而是更加有感染力的直率清爽。你側過臉,將在這數年間飛快抽高身長的手足面容映入眼中,同時聽著陸斯恩繼續開口。
「真的不用幫你帶點什麼嗎?」
你遺憾地嘆了口氣。若僅詢問你個人意願的話,與他們兩人一同參與一年一度的盛會無疑會是件有趣的事,但再加上團長在祭典期間的例行任務──隨侍於國王身邊,以便陪同參與這段期間慣例進行的外交行程──,以及必須抽空處理的團務後,它便成為了一種不可能發生的選項。
考量到市集上出現的特色食品通常具有即時享用的時效性,及陸斯恩對食物以外的多數紀念品不抱有太大興趣等情形,能拜託對方選擇的品項便被限縮得極其有限。既然如此,與其麻煩他們特意為你費心,倒不如讓難得以出遊名義相約的兩人更加專注於享受氣氛這件事上。
「好好玩吧。」你望向已將髮飾穿戴完畢的手足,抑制住伸手搓揉那顆腦袋的慣性,轉而拍了拍對方的肩,「明年就不可能這麼悠閒了。」
以年齡作為分界點,到了明年的此時,陸斯恩就將屬於被王國律法劃分的「成年人」範疇。而在騎士團內部,這代表擁有了下階段的遴選資格,倘若通過測試並表現良好,在拿出優異成績的前提下,往後甚至能獲得參加副團長選拔報名的可能。
不過相對而言,被賦予的責任也會隨著地位提升而大幅增加。想必到了明年的此時,無論陸斯恩或艾德蒙特,恐怕都會如現在的你一般,在執行任務中度過未來數年每次追夏集市的舉辦日吧。
也就是說,今年大概是最後一次看到手足穿上為慶典而特製的服裝了。你不無感慨地想,同時接收著傳至耳邊的回應:
「如果看到銀杏枝之類的祈福物品的話,我會幫大哥買一份的。」
清朗的聲音說,「還有,我之前買的幾樣食材應該會在這次到貨,到時候就拜託大哥了!」
這傢伙,恐怕後面的那段才是重點吧。你好氣又好笑地想。「這次又買了些什麼?」
耳邊隨即傳來迅速的回應:「酸掉牙果和尖嘯草唾液。是以存在於火之區域與死地交界處的植物作為來源萃取的特殊食材喔!怎麼樣,聽起來很值得嘗試吧!」
死地交界的植物……看來即使是親兄弟,對於事物看法仍可能截然不同的啊。你難以理解地眨眨眼,突然一點都不想知道自己即將面對什麼。
「咳。時間也差不多了吧,你和艾德蒙特是怎麼約的?」
「太過分了吧,居然轉移話題……」
玩笑般的一句抱怨後,陸斯恩聳了聳肩,「早上分別各有任務,時間上不一定夠回家一趟,乾脆直接約在這裡換裝碰面……唔,算一算,確實差不多了?」
像是在呼應對方的自言自語般,用以分隔空間的木門被從外部敲擊,在禮節性的叩叩兩聲後又旋即回歸寂靜。
「喔,說人人到啊!」陸斯恩笑了起來,「那我走了……真的不指定我帶點什麼回來?」
「那麼就……你自己,還有艾德蒙特吧。」你挑起眉,玩笑般地如此回覆。「要平安回來啊。」
雖然已過去數年,流傳於外界、關於你這兩位優秀後輩的傳言仍然沒有絲毫減少,甚至你本人,時常與他們一同行動的騎士團團長,也經常性地成為這些內容的常客。
即便是提供貴族與平民共享的大型活動,理應放下一切身分地位與眾人盡情狂歡,你仍毫不懷疑,這兩人共同出現在集市本身便會引發一定的關注。
搞不好過一陣子,騎士團又會收到來自那個貴族家以成員會議名義所發的抗議信了吧。你想著,同時讓雙耳接收繼續下去的對話。
「哈哈,遵命。」在衝著你擠擠眼睛後,陸斯恩伸出手,一下拉開了近在咫尺的木門:「哦,來得很快嘛,艾德……蒙特?」
慣性的稱呼在最後的尾音產生細微的變化。你順著視線望去,隨即明白了手足之所以顯得有些反常的原因。
「陸斯恩,團長。」
艾德蒙特站在敞開的門口,如此開口招呼。如同陸斯恩一般,他身上也穿著因應此次慶典而特製的羽夜袍。即便是已看慣的熟識面孔,與往日大相徑庭的著裝仍帶來了一絲新奇。
「艾德蒙特你⋯⋯」陸斯恩張張嘴,眼睛飛速眨動,卻未立即構築成完整的句子。四周靜默了數秒。直到來人一貫冷清的神色即將染上疑惑前,他才終於成功擠出聲音。
「咳咳,沒有冒犯的意思。不過,你這傢伙應該知道自己長得很好看吧?」
確實如此。你望向那張理應已經再熟悉不過的面容,不由得在心裡贊同起手足的評價。然而,與你們相比,被提及的當事人本身倒是表現得相當平淡。
「是嗎?」
「是啊。」以刻意相似的平靜語氣如此回覆後,陸斯恩聳了聳肩,聲調恢復為以往的輕快。
「唉算了,期待你對這種事情有自覺本身就是錯誤的事……嗯,總之放心吧,身為好友的我,就算賭上騎士團成員的名譽,也會在今晚的集市中平安護衛好你的,艾德蒙特大人。」
比起往常的隨興,這種強調對方貴族身分的刻意敬語反倒更帶有戲謔的意味。你旁觀著兩名後輩的互動,在有些複雜的情緒裡慢慢揚起嘴角。
倘若不是出自陸斯恩這種性格的人的口中,即使被認定為挑釁也不意外吧。但就因為是已與艾德蒙特培養了深厚交情的他……
艾德蒙特挑起了眉,「護衛我?這種話,還是等到下個星期的勝負成果出來以後再說吧。」
「喔,真是嚴格啊……不對!不是說好要在慶典期間暫時休戰了嗎?」
「先挑起相關話題的並不是我。」
「也不是我啊!誰知道你是怎麼想到那種地方去的?」
看著開始逕自對話起來的兩人,你眨眨眼,突然產生一種自己似乎不該在這裡的錯覺。
「──咳!失禮了,團長。」
「啊?對喔,大哥你還在這裡啊。」
什麼話啊。你沒好氣瞥了在不知不覺間徹底遺忘你的手足一眼,提示般地開口。
「酸掉牙果和尖嘯草唾液?」
「太過分了吧!大哥你又用這招!」
那是你太好拿捏了。你想著,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快去吧,到得太晚可就不一定能買到限定美食了喔?」
「這可不行,那些可是我的主要目標啊!我們快走吧,艾德蒙特!」
「告辭了。」
「哦,慢走。」
兩人的背影逐漸離開了視線。在目送他們並肩走過轉角處以後,你垂下眼,在做工繁複的地毯映入眼簾同時,與手足曾進行過的談話內容也浮現於腦海之中。
那是在約莫一年多前。當時的你做為旁觀者,親眼看著他與艾德蒙特結束了一場切磋。由於僅是陸斯恩臨時起意的隨興邀約,未達到被兩人列為比數的正式標準,因而便以「由勝利的那方決定執勤結束後的下午茶是甜點或鹹食」作為比試理由。
對於你們而言,這本該只是如同呼吸般自然,身為騎士團成員日常中再平凡不過的一隅;然而在你望著場地中央的那兩人在默契地同時收劍後,陸斯恩隨即笑了起來,毫不避諱地直接勾住艾德蒙特的肩,並以戲謔口吻道出「怎麼辦啊,該選甜的還是鹹的好呢?嗯……」一類句子時,一絲微弱卻清晰的奇異感倏地湧現上來。
這兩個人……不會吧?
你蹙起眉,錯愕於自己腦中一閃而逝的荒誕念頭,並在隨後、艾德蒙特離開的短暫空檔間,基於隱諱試探手足真實想法的目的而開口搭話;而在數分鐘過去,陸斯恩終於解讀到你在委婉下試圖傳達的意思時,那張臉龐上頓時呈現出一種你實在難以藉由任何言語形容的精采絕倫。
「我?他?艾德蒙特?不是,等等大哥,你為什麼會這樣以為啊!」
他瞪大眼睛,以手指比了比自己,再指指遠方、另一人離去的方向,難以置信地如此發問。與往日的清亮聲線相比,震驚的語氣被蓄意壓低,不難想像因是考量到四周仍有他人存在。
也對。你想。這種話題發生在騎士團團長與他的弟弟間,所討論的還是那名與你們兄弟交好的天才少年,再怎麼想都絕非適合以平常的音量隨意嚷嚷。
「真的沒有?」
「當然沒有!」你的弟弟胡亂揮了揮手,「雖然那傢伙是長得很好看沒錯,不過吸引我的我是他精湛的劍術!當然還有年復一年持續鍛鍊的毅力……咳咳,總之只是對好友和對手的認同感而已,絕對不是你想的那種方面!」
確實。擁有貴族身分的艾德蒙特是名天才少年。儘管以他為中心的流言蜚語始終不曾真正消失,不過至少在騎士團內部,他高強的劍術是團員們有目共睹的,而這一切在很大程度上,都歸功於當事人日復一日所付出的汗水及努力。以團長的立場而言,如此優秀的後輩無疑十分令人放心。
認同感啊……你眨眨眼,在將弟弟有些泛紅的耳根映入眼簾同時,突然對自己莫名其妙的過度反應感到有些好笑。
那兩人的關係確實很好,甚至在某些時候會旁若無人到連你也無法搭話的程度,但截至目前為止,充其量也就是雙向認同感及因而增生的隱約好感罷了,還遠遠不到你所想像的那種地步。
你聳聳肩,讓唇角微微上揚,「好吧,看來是我誤會了?」
「本來就是,」陸斯恩眨眨眼,語氣也恢復了以往的輕快,「放心吧,你弟弟不會成為被那個貴族家庭成員們指著鼻子罵『門不當戶不對!』的小可憐的。」
不倫不類的比喻本意似乎是希望你能徹底放心,但在敘述到一半時,少年便悶聲笑了起來。
「不過大哥,我怎麼不知道你對戀愛話題這麼有興趣?難道說……我的卡萊因神啊!期待已久的嫂子終於出現了嗎!」
這傢伙,以為大哥這麼關心是因為誰啊。哭笑不得的微妙感瞬間湧上,你沒好氣地敲了一下他的頭。「卡萊因神還沒安排你嫂子與你大哥認識呢。」
那日的短暫對話因艾德蒙特的返回而自然終止,並由你們三人均已習以為常的共同用餐作為結尾,日後也未曾再被你們兄弟作為話題提及。而正如陸斯恩所說,他與艾德蒙特的友情及競爭意識維持至今,除了日積月累的疊加及沉澱所導致的加深外,並未如你曾猜測的其他方向發展過去。
事實上,以你旁觀者的角度從一年多後的現在進行回想,你會認為當時那兩人之間確實出現了近似於無自覺的雙向好感狀態,只是因為缺少令他們關係足以轉變的決定性契機,而在雙方當事人持續以友情為前提相處下,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步消退,並在最終被固定為深厚的友誼罷了。
一年前的他們……以不太精確的說法,就是「青春時期的賀爾蒙作祟」吧。你想著。在被自己有些荒謬的結論逗得發笑後,你伸展一下四肢,最後一次整理身上的制服,隨後走出了那個用以提供暫時休憩的空間。
4.
直到數年後的現今,你仍會不時回想起最後一次見到手足穿上羽夜袍的那次集市。
在你原有的想像裡,相約前往的兩人本應度過人潮擁擠卻難得放鬆的愉快晚間,而後於綻放的煙花中相互道別,卻沒料到僅間隔數小時,便因一場突發狀況而宣告結束。
由於身負陪伴國王陛下的任務,當時你並未在第一時間接獲即時通知,而是在嗣後的休息空檔間,意外地見到因來不及更換裝束,而仍身穿羽夜袍的艾德蒙特。
『艾德蒙特?』
『陸斯恩他幫助了一名女性。』
趕在你驚訝地詢問之前,艾德蒙特便先行張口解釋。他貫來沉穩的面容難得顯現出些許匆忙。『在出手壓制對方時引發了小規模的混亂,一般民眾們注意到了他的身分。』
被找麻煩而驚慌失措的女士與路見不平的少年。那是十分常見的發展,通常被世人稱呼為英雄救美的故事。
嚴格說起來,這種不算大的市民糾紛通常會由負責執勤的騎士直接進行處理,而非全數上報給你這位團長;但由於出手干預爭執的是具有騎士身分的團員,即使是身穿便衣、在非進行業務的假日期間出手,仍屬於會上升為需要提交書面報告的麻煩問題。
你無奈地嘆了口氣,在心裡嘀咕著專門為自己找麻煩的弟弟。在艾德蒙特的敘述裡,他在請求好友前來向你報告後,便獨自一人護送那名飽受驚嚇的可憐女孩返家了。
在以數年後的現在角度進行回想的前提下,當年不曾注意的細節一下顯得格外清晰。
「陸斯恩那傢伙,該不會從送人家回家開始就是故意的吧?」
在輕抿一口手邊的紅茶後,你放下雕有精美紋路的瓷器,不由得發出了這樣的感慨。
那名女孩便是手足日後的相戀對象。
以陸斯恩的出手相助作為契機,兩人開始逐漸熟悉彼此;直到季節輪轉至冬季,距離那次追夏集市結束的半年後,她被以女朋友的身分帶到你與艾德蒙特面前,此後便偶爾會加入原先只屬於你們三人的慣性相約。
每一次對視時發自內心的微笑、在談話中不經意展示出的親暱、提及對方時理所當然的瞭若指掌……在你所知的範圍內,這對迅速發展出戀情的情侶總是不吝於顯現他們對彼此的愛意,就如同你曾設想過、陸斯恩會擁有的「青少年的青春戀情」般。
而時間在平靜無波之中悄然飛逝。與女孩稍加熟識後,你得知她本人雖然在首都出生,卻有一對年輕時選擇舉家自水之區域搬遷至首都長住的父母。她曾自雙親的無意閒談間聽聞星星果實的正統的悶煮吃法,再與初吻味道的浪漫意涵相互加總後,自有意識時起便視為水果的存在,便成為了女孩始終對念念不忘的料理。
對於面對美食時向來具有異常執著的陸斯恩而言,要活用這項情報簡直輕而易舉。
在兩人維持戀愛交往的一年半後,你的手足獨自拜訪了一家剛開幕不久的星星果實料理店,以多年接觸美食的豐富經驗進行嘗試;接著在數日後,他邀同對方一道前往,並成功將「親愛的女朋友」轉變為「親愛的未婚妻」。當時,他不僅再次品嘗到象徵初吻味道的星星果實,也首次獲得同時帶有果實味道以及對方氣息的真正初吻。
對於陸斯恩來說,那間星星果實料理店應該無異於卡萊因神的恩賜吧。回想起當初,慣來率性直爽的手足在執行求婚計畫前所表現出的焦躁不安,以及因而陪同他前往名不見經傳的水果糖糕攤位「換換心情」的自己與艾德蒙特,你不禁在心裡如此想到。直到多年後的現在,你仍清楚記得那個後來隨著季節輪轉而自原有位置消失的小攤位上曾販賣了什麼樣的商品。
即便不是艾德蒙特這種喜歡將糖分提升至極限的派別,你也不知該以什麼言語評價那樣的食物──若要以最客觀的字詞敘述,便是「完全沒有任何甜味的糕點」──。然而在它成功使艾德蒙特露出難得一見的微妙神情、並因而讓陸斯恩藉由大笑恢復平靜的觀點來看,那也同樣是構成當日結果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
在一個平凡無奇的夏日裡,你們三人在攤位上遇見不帶任何甜味的微妙糕點,以奇妙的方式徹底驅散手足在求婚前幾乎傾洩而出的緊張感;他如願以償地在親自選定的地方,以對雙方而言別具意義的餐點為媒介,與心儀的對象協定共度終生的未來。
隨後是日復一日的各自職務、悄然飛逝的無數時間,以及隨之展開的副團長選拔──因應內部團員異動所制定、以兩年為期間的甄選制度,僅接受過往成績評定到達一定標準的優秀成員報名,並藉由選拔期間內的各項考核成果綜合評斷。
考核雖不會由團長本人親自執行每個項目,但事關將來會成為你副手的人選決定,再加上陸斯恩與艾德蒙特都──毫不意外地──在開放報名的第一時間內便立即遞出申請,你便也不時會關注選拔進行的狀況。
即便持續多年的競爭關係隨著選拔的開始顯得更加強烈,他們兩人、以及你們三人的相處模式卻未發生什麼太大的變化。在無數個回憶所構築起的平穩日常中,時光繼續飛逝,習以為常的生活裡偶有波動,卻隨即回歸平靜,令你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這樣的時光會永遠持續下去的錯覺。
直到……你閉上了眼睛。
直到騎士團接獲了那項任務。
奉國王之命,率領大多數團員離開首都,前往光之區域與死地交界的邊陲地帶,對正發生領土紛爭、並有逐漸轉變為戰爭趨勢的貴族駐地進行協助。
對於長年留駐於首都的騎士團而言,那是一個不太平凡的任務,但當時的你也僅是視作一個有些難得的命令罷了;在與高等騎士們進行留駐人手討論確定後,尚未正式公告予全員知曉前,你便將之視為話題告知了陸斯恩與艾德蒙特。
而少年們的反應也正如你所預想的那般。驚訝,然後是難得遠行的意外,以及些許的躍躍欲試。
此次任務雖然來得緊急,卻因對王國政權的影響事關重大,而理所當然地被要求以最高規格進行;在內部成員們協議後,也決定將其中表現列為副團長選拔的考量點之一。
『哇,聽起來會待上不短的一段時間?那麽⋯⋯艾德蒙特,在任務結束後的自由活動空檔,陪我去找特殊食材吧!』
『之前和你們分享的肉蠕藤、酸掉牙果和尖嘯草唾液,來源植物也同樣生長於死地交界處喔!怎麼樣,都是很特殊的風味吧?』
明朗輕快的聲音真實得彷彿就在耳邊。你試圖牽起嘴角,卻怎麼樣都無法真正使之上揚。在嘗試數次仍宣告失敗以後,你聳聳肩,在乾脆放棄的同時張口,任憑帶點揶揄的語氣在僅有你一人身處的室內空間響起。
「真是的。辜負女孩子的等待可不是騎士該有的作為啊,大美食家。」
你永遠不會忘記那日。
這並非基於相信自身記憶所作的宣稱,而是早已滲入四肢百骸乃至靈魂深處的深刻。在經歷即便不刻意回想、甚至蓄意避免相關事物,無數細節卻仍無視你的意願,自行在腦海之中不斷播放的數年生活後,某天你突然再自然不過地意識到了這點。
與數年前的那次追夏集市相同,當時前來向你報告的,同樣也是異於平日裝扮的艾德蒙特。但與先前大相逕庭的是,藍髮貴族外表的特殊之處並不在服裝本身,而是再熟悉不過的純白制服上所沾染的大量褐色污漬。
相識如此久的時間,你自然知曉艾德蒙特本身並非多話的性格,然而當時向你報告的他卻遠比往常更加沉默,像是僅憑那些簡短的陳述句,便已足夠耗盡他藉由長年訓練所累積而成的體力一般。
你的弟弟出生於在鬥爭中失去貴族身分的平民家庭,在參與平定貴族領土紛爭的任務時失去性命。
直到現在你仍認為這種發展有些過於戲劇,然而它偏偏是猝不及防發生於陸斯恩身上後,再將遺憾傷悲留予包含你在內的關係者緩慢消化的現實。
那次任務後的數個月,副團長的選拔正式落幕,由失去強力競爭對手的艾德蒙特正式取得職位;而他也不負你所望,在往後的歲月間逐漸成長為你最得力的副手。
無論是否基於公務,至今你們仍然時常交談,並保持著不時與對方閒聊的習慣,卻未再有過二人私下相約用餐的情形。
漸漸地,你開始藉由時間的無聲沖刷來使自己相對習慣於過度空曠的住處。
很偶爾你會想,無論是你自己或者艾德蒙特,距離完全適應相較於以往的過度寧靜,或許都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等到那段時間結束後,你們便能真正學會該如何將記憶深植心底。雖然永遠無法真正接受,卻能在深刻銘記的同時不至於影響生活,並將它化為推進自己繼續向前的動力。
※
你在走廊上與身穿正裝制服的艾德蒙特擦身而過。
「團長。」
在他點頭示意的同時,你的視線落到了對方手上。由黑色手套包覆的右掌拿著一瓶由那家果醬店所生產出的限定商品。
身於騎士團長年駐紮的首都,隱約顯現國力的繁華市容雖在大致架構上維持著不變的樣貌,構築成具體細節的其中內容卻無聲以飛快速度更迭交替。
有如同那家果醬店般,這麼多年過去仍始終佇立的存在;同時也有在一段期間後,便無聲消失於某處的過客。
早已脫離離巡邏日常任務許久的你,相較於一般仍身負值勤的騎士們,並不常頻繁地拜訪首都所鋪設的每條街道。然而過去,藉由那位大美食家不時便會推薦邀約的新開店面,你仍深刻地察覺到了這點。
從裝潢精美的昂貴店面到毫不起眼的路邊攤位。無論是以距離或餐點類別作為條件,他都有辦法綜合你們三人的喜好作出推薦。就唯獨……
『要滿足艾德蒙特你的話,市面上的現成甜品應該很難辦到吧。最簡單的辦法還是請大哥幫你客製了。』
手足玩笑般的語氣還深刻地映在腦海,格外清晰卻使人無比懷念。你慢慢地眨了下眼睛,在自己尚未察覺到前,唇角便已微微上揚。
「艾德蒙特。」
於是你叫住了你的副團長,然後在他有些疑惑的視線裡張口,提出久違得恍如隔世、卻又因從未曾嘗試而顯得格外陌生的私人邀約。
「那是莓果果醬吧?也對,又到莓果盛產的季節了啊。」
「怎麼樣,對野莓鬆餅有興趣嗎?最近要不要找個時間來我家吃個飯?」
Fin